竹子与星空

第53章 得望岛人

    春暖花开时节,到处都能见到燕子的身影。

    它们展示着自己高超的飞行技巧,有时紧贴着墙壁侧飞,有时穿越狭小的门洞,有时直立着冲向云霄,有时又倒垂着射向地面,间或还会轻巧又快速地俯掠而下,拿剪刀一样的尾巴划破平静的水面。

    让孙固和简陌开心地是,有两只小燕子飞进了他们的“从文饭庄”,在一处屋檐下垒了窝。

    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兆头,两人每天都会看着勤劳的小燕子一趟又一趟地衔来泥土和草茎,直到前两天那窝彻底筑好了,两个人又开始期待着燕子宝宝的诞生。

    距离饭庄开业的二月望日没有几天了,孙固想着还需招两个伙计,便来到了城东最大的市场。

    这里聚集了大量做买卖的人,很多人不远万里将一些货物运送到富州,再将富州的一些东西带回去。

    除了货物的交易,这里还有人力的交易。

    很多需要找活计的人都等在这里,他们将自己的一些情况和要求写在一块木板上,以供东家挑选。

    富州因其富庶和开放包容的缘故,市场上谋差的人多来自外地,孙固转了一圈,被一男一女两个矮小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大概就四五尺高,还不到孙固胸口,脚下摆着的木牌上一个字也没写,人看上去也如遭了难般灰头土脸的,十分憔悴。

    见孙固在他们面前停下了,矮个中的男人仰头着说:“我们是得望岛人,来这里半月了,但没人愿意雇佣我们。掌柜的,我们扫地洗碗,买菜洗菜切菜,跑堂招呼客人,样样都干得来,而且我们要求不高,只要给我夫妻二人一日三餐,一个栖身之地,工钱我们也可以不要。”

    孙固有些惊讶地问:“你叫我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要招洗扫跑堂的伙计?”

    矮个女人这时说话了,她虽一脸脏污,声音却很好听。

    她说:“您手里提着七种刚买的香料,都是做菜用的,您买的量哪怕是大户人家也用不了这么多,只可能是酒楼在用。”

    “可就算这样,你又如何断定我不是厨子,而是掌柜的呢?”

    “您是厨子,而且是个高明的厨子,因为这些香料在中岩大陆十分少见,哪怕很多大酒楼的厨子也不知道他们的用法,您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类,必然是十分精通做菜一道的,但您也是掌柜的,因为厨子不会有您这样的气度,更不会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在我们面前停留。”

    孙固的内心是极其惊诧的,他完全不曾想到眼前的两个小矮人竟有如此的眼力。

    他问:“你们难道也是厨子吗?不然为何对这些香料如此熟悉?”

    男人说:“我们不是厨子,但这片大陆上一半的香料,都是我们得望岛人从大海深处带回来的,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每次出海都会带上我,天下的香料没有我老头子不认识的。”

    孙固惊讶地问:“敢问您多大了?”

    “我二十五了。”小个男人说,“对于我们得望岛人来说,这已经算高寿了。”

    孙固在一些书上看到过关于得望岛人的描述,但大多也都是一笔带过。

    印象最深的,是人们喜欢称呼他们为五拳人。

    五拳,只有五个拳头叠起来那么高的意思。

    实际上,这是一群可怜人,他们身材矮小,最高的也长不过五尺,寿命短促,最年长的也活不过三十。

    他们原本不属于这片大陆,劫前时代他们一直生活在大海深处的得望岛上。

    蓝瞳人自中岩大陆败走后,为防止被追击,在大海里放生了无数的海怪,那些海怪经过一些年的快速繁育,如今到处都是。

    得望岛人一直是依靠大海存活的,当大海里全是海怪后,他们便失去了生存的依靠,于是最先一批得望岛人开始寻找新的大陆,并在五城国的海岸登了陆。

    这最先到的一批人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同胞,他们又分批返回将其它的得望岛人带了出来。

    得望岛人身矮力小,寿命又短,加之长着一双与中岩大陆的人完全不同的黯淡的灰色眼睛,所以生存的条件十分艰辛。

    好在五城国的国王在海岸边专门划了一块地给得望岛人,而得望岛人也不负众望,凭借他们惊人的开枝散叶能力以及富于冒险的精神,不到两百年的时间,便把这一块地变成了一座大城——得望城。

    他们渐渐开始融入五城国,行走在了各处大城大埠,但要追溯得望岛人出现在月升国的时间,可能也就是这一百来年的事。

    而且进入月升国的得望岛人很少,且大多集中在靠近破天峡谷和南部沿海地带。

    孙固这也是第一次在富州城见到他们。

    得望岛人有着一些十分优良的品质,比如团结、重信、勤劳、诚实、守法,还有勇敢。

    如今的中岩大陆,还敢深入大海的人也只有他们了,虽然他们也常常有去无回。

    但一旦能回来,他们从大海深处所带回的奇珍异物,也将给他们带来极其丰厚的回报。

    孙固对二人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而且两人敏锐的观察力也深得他心,但他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要求先给二人说明白。

    他说:“我有意招你们夫妻二人,但我先说说自己的要求,你们看看能否接受。”

    两人欣喜地点头。

    孙固说:“我的饭庄再有五天就开张了。饭庄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每月的旬末都会打烊一天,就是说,你们夫妻每月可以有三天休息时间,做你们想做的事。

    平日,你们需要帮我买菜、洗菜、以及洗扫饭庄,我的饭庄有点大,可能会辛苦一些。

    而且我各方面的要求也会比较严苛,你们可以先做几天,如果我们有一方对彼此不满意,那就分道扬镳。

    如果你们做的好,每人每月的月钱为两个道币,住宿的话,我没有房子可供给你们,但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道币,让你们在饭庄周围找一处屋子。”

    孙固的话说完了,这对得望岛人夫妻却都睁大了眼望着他,有种站着进入入定状态的样子。

    一直在旁偷听的一个寻工汉子,这时凑过了脑袋。

    他有点恼火地仇视着孙固说:“看你年纪轻轻,穿得人模人样的,心眼怎么这么坏呢?这两个可怜人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在这捉弄他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孙固诧异地问:“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男人恼火地说,“你知道富州知府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吗?是一个道币!还每人每月两个道币,你以为你是韦天潇吗?韦天潇也不会这么傻给一个得望岛人开这样的工钱,韦天潇也不会这么无德,去捉弄这两个十几天没吃一顿饱饭的得望岛人。”

    孙固总算弄明白了,他对两个得望岛人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先跟我去饭庄看看吧。”

    那汉子一侧身便挡在孙固面前,说:“休想,我看你是想把他们骗走,然后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孙固无奈地笑笑,那个得望岛男人说:“小伙子,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觉得这孩子不像坏人。”

    “坏人可不会写在脸上。”

    那汉子朝孙固晃了晃自己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说:“你最好赶紧滚,老子可是元晶之体,没事就爱锤锤人。”

    孙固惊讶地问:“你是元晶之体?那怎么会没人招你?”

    汉子老脸一红,骂道:“锤得人多了,便也没人敢招了!”

    孙固了然,笑说:“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就一起走吧。如果你愿意,我招你当个护院的,一样的工钱。”

    “你招我?你不怕我锤你?”

    “不怕,我家娘子已经开元,她会保护我的。”

    一行四人沿着河畔来到孙固的饭庄,饭庄外围是一圈青石垒起的高墙,和青石条板铺就的河岸道路相得益彰。

    入口是两扇小小的质地粗糙的对开木门,厚重的木门布满了深纹,就镶嵌在这高墙里,和普通农家的小院门看上去别无二致。

    门边的墙上钉着一块朴素的木板,自上而下雕刻着“从文饭庄”四个字。

    孙固站在木门前,对几人道:“这就是我的饭庄了。”

    那汉子已在富州做工数年,对城内各处风物已比较熟悉,他望着孙固怀疑地问:“你难道是孙家人?”

    孙固笑笑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孙固。请问几位怎么称呼?”

    汉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郭砣。”临了又补充一句,“秤砣的‘砣’。”

    得望岛的男人说:“我叫时清,我娘子叫芦香。”

    推门入院,是一片平摊开阔地,地面铺着精致细小的方砖,方砖的罅隙间,一道道新生的绿草顽强地挤了出来。

    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邃而幽静,不得窥其后面的风景。

    右边是一排连着的三间大屋子,屋子建得精巧美观,古朴而有意蕴。

    孙固领着几人边走边介绍道:“这三间屋子,自内而外分别是酒坊、卧房和厨房。”

    他带几人参观完屋子,便又领几人走上了一条甬道,甬道只有三尺宽,蜿蜒进了竹林深处。

    众人一入竹林,便有了一种进入深山的错觉,四周静谧,耳畔却仿佛响起了啾啾的鸟鸣和唧唧的虫吟,复行数十步,好似还听见了山涧的潺潺声。

    甬道在竹林深处一分为二,左前方的岔口处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不可居无竹。

    右边也同样挂着一木牌,上面写着:不可食无肉。

    他们择道向左,行出百米,豁然开朗。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浅池,池面映照着天光云影,仿佛是一方天空落了下来。

    浅池远处的水中,静悄悄地立着两座亭子,因为池子太大了,它们便显得有些小。

    亭子和岸边各由一列跳石相连,乍一望去,两列跳石就像两条蜈蚣,又像两条脊背将将浮出水面的巨鱼。

    几人踩着跳石向厅中行去,水下各色的游鱼三五成群地游着,缓缓摆动的身体,犹如美人扭动着腰肢。

    站在古色古香的厅中望着四周映着天空的水面,竟有一种身处天上仙宫的感觉。

    孙固问郭砣:“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坏人吗?”

    郭砣憨笑两声,不好意思地说:“孙家自然没坏人。”

    “那你愿意来给我当护院吗?”

    “一个月有两个道币可拿,别说护院,就是当条护院的狗俺也愿意。”

    孙固笑着说:“那倒不必,我已经有大黄了。只是以后院内的一些重活也需要你承担。”

    郭砣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的力气大到能举起一头牛。”

    孙固掏出两个道币给他们,说:“你们就近先去找个住处吧,洗个澡,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午时再来寻我。”

    几人出了饭庄,郭砣便领着时清和芦香在附近寻起住处来。

    他原本是皇城脚下的人,孤家寡人一个,漂泊过许多地方。

    前几年他来到富州后,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座富饶包容充满人情味的城市,哪怕几番被主家辞退,也没想过离开。

    被辞退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脾气太火爆了,时常会跟人动起手来,甚至连自己的主家都动过一次手,渐渐他的行为便在圈子里传开了,没人再愿意长期雇佣他了,他只得做些重苦力少工钱的短活。

    实际上,还是有几个大户人家愿意雇佣他当个打手或护院的,毕竟他是元晶之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他又嫌弃这几家在富州的名声不怎么好,看不上人家。

    他虽脾气火爆,好动肝火,但生性仗义,从他照顾了素不相识的时清芦香二人十来天便可一见。

    三人最终在距离饭庄一里地的一处坊里,找了一处带院子的两间屋子。

    屋子虽不大,却也清爽整洁,灶房水井一应俱全。

    几人烧了热水各自梳洗了一番,待再碰面时,双方竟都生出些生疏感来。

    郭砣换了一身干净称身的衣服,看上去孔武有力,而时清和芦香沐浴洗净之后,则像换了个人。

    时清个子虽小,看上去斯文有礼。

    芦香的脸庞清秀白皙,细眉弯弯,梨涡甜甜,白齿微露,红唇鲜润,加之小腰细身,较之其十八岁的真实年龄,更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纯美少女。

    大家相觑一笑,时清向郭砣道谢:“小伙子,这些天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今天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遇到了一个好主家。只是不知我们这主家,与孙无域先生是什么关系?”

    孙无域不仅是月升国文坛的领袖,更是在整个中岩大陆都享有令名。

    郭砣略一思忖,便给二人介绍起孙家在富州的种种事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