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相互试探，后撤瞬间，馆长发现了对面之人的一个破绽，顿时握刀的手往下一收，剑尖下沉，随后猛地上抬，竹剑朝着徐小风面门直刺而来，如同盘踞已久的眼镜蛇，在猎物失神的一瞬间闪电出击。

    徐小风似乎早有准备，身体往左一侧，顺势欺身向前，手中竹剑斜顶在迎面刺来的竹剑剑身上。眼镜蛇的毒牙被微微带偏，从徐小风护面外险而又险擦过，正当毒蛇想要顺着剑势咬住猎物的肩膀时，猎物却突然化身猎人，不再给它转向的时间，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只见徐小风手中竹剑在顶住对方剑身的同时，顺势前刺，直接击打在馆长的脸上，势大力沉，把头上的护具都打得歪开来。

    击面。

    整个过程说起来长，其实从馆长发起进攻到徐小风反击击中，不过两秒时间。

    剑道比赛就是这样，内行看门道，外行也未必看得了热闹，真正的精髓反而在前面几分钟的试探和僵持，在不了解的人看来几乎没有观赏性，与摔跤、搏击、拳击那类拳拳到肉，极具暴力美学，让人热血沸腾的比赛没法比。

    剑道运动起源于日本的真剑对决，高手之间的比试，除了力量、技巧、步伐外，更重要的是经验和心理。说白了就是一种博弈，是双方不断试探了解对手行为模式的过程，在注意对手动作的同时，还要通过各种方式给对手植入一些假象，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对手露出破绽的一瞬间，以雷霆之势击出决定胜负的一刀。

    徐小风摘下面罩，朝自己的剑道老师行礼。

    武藏老师也摘下面罩，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腮帮子，这是一张大略不到五十岁的脸，胡子拉渣，如果忽略那鹰一般的锐利眼神，这位少年宫的剑道大师跟街边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叔没什么区别。

    两人摘下护具，面对面跪坐在场地另一侧的休息区。

    “下手真狠啊臭小子。”

    武藏老师用湿毛巾按住腮帮，嘴上骂着，看向徐小风的眼神却充满了骄傲。

    “彼此彼此，我要是反应慢上一点，明天脸肿的就是我了。”

    徐小风倒了一杯茶，平推到自己老师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武藏放下毛巾，拿起茶杯嘬了起来。

    “怎么反应过来为师会用那招的？”

    “其实严格说学生并不是反应过来，而是本来就计划让老师用出那招的，反击也是提前想好的动作。”

    “所以前面那两步，还有最后露出的破绽都是你设计好的？”武藏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微眯，然后叹了口气，“看来你在技上已经领先为师太多了。”

    “都是老师教导得好。”

    “可别给我老脸上贴金，就你的水平，我可教不出来。”

    “老师过誉了。”徐小风喝了一口茶，“真的明天就走吗？”

    “对，票都买了。”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徐小风看着旁边被打包成一捆捆的剑道器具，幽幽道，其实他想说的是离自己的毕业典礼就一个月了。

    “还能怎么办，便宜卖给同行呗。明天你就不用来送我了，今天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武藏老师的声音十分爽朗“可惜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不然我们师生二人今晚喝个痛快。”

    “其实未成年也可以喝的。”

    “还是算了，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不想在最后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徐小风心说你好几次跟隔壁跆拳道馆的老张三更半夜喝醉酒还是我送你回来的，哪里还有什么好印象。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

    聊到兴起，武藏后面还真的拿出喝剩半瓶的五粮液，小杯小杯喝了起来，徐小风则是遗憾地只能以茶代酒。

    武藏老师其实并不姓武藏，也不是日本人，而是姓唐，四川人，家里排行老三。这里最开始也不叫武藏剑道培训中心，而是叫做唐三剑道馆，后来武藏觉得这名字实在吸引不了人过来报名，才改成了武藏剑道馆，给自己安了个武藏老师的名头。刚好赶上井上雄彦的《浪客行》在国内流行，掀起过一阵学习剑道的热潮，后来热度过了，又变得门可罗雀。

    后来市少年宫成立，又改成了武藏剑道培训中心，不过大家还是习惯称呼这里为武藏剑道馆，与政府合作，虽然比不过最红火的那几年，但胜在稳定。

    武藏老师在同行里不算年龄大的，不过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继续教学了。年前他某次授课结束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腰有点麻，第二天睡醒疼得几乎直不起腰，去医院检查，检查报告说他的腰椎严重变形，肩关节也劳损严重，不建议继续从事剑道这类对抗性激烈的运动，否则会有致瘫的危险。

    武藏从医院回来，直接关了道馆，一周后又重新开门，强撑着身体给之前报名的学员授课，那段时间徐小风有空也会过来帮忙，直到前几天最后一批关门弟子出师，武藏才真正下定决心关闭这个道馆。

    徐小风是初一过来学艺的，和同期的初学者一样，刚开始只会拿着竹剑乱砍乱劈，不过没上几节课，就练得有板有眼，进步神速，他的努力给武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出师后经常被邀请回来担任助教。

    “我教剑道这么多年，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武藏咽下最后一口酒，对着徐小风囔囔说道。

    “那楚子航呢？”徐小风不假思索。

    武藏沉默了。

    ……

    徐小风回到小区时已经很晚了，月色皎洁，在小区灰白色的石砖路映出一颗颗树影，隐隐约约。

    天气预报错了，今晚没有下雨，是个难得的晴天，风也很舒服。

    他看着手上那柄有些年头的日本刀，想起他跟武藏老师最后的对话。

    武藏老师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你是想问为什么你每次都输给楚子航吧？”

    徐小风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击败过楚子航，配不上最出色的弟子这个称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楚子航是个天才，毫无疑问的天才，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反应，都是万中无一。”武藏老师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酒气，“他小学学完了全套课程就出师了，当时的他虽然也很优秀，但远远没有达到后来的水平，要不是你追得紧，他也不会回来这里进修。初中的时候你们两个程度上是差不多的，你的技巧还比他更扎实，我想你也清楚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