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刀途

590、这不重要

    “荒郊野岭,深山老林。独门独户,恐非善类!此番前去……恐怕凶多吉少!可……天降大任!推无可推。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魖驻指着灯光装模作样说道起来,他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用童音说出来,听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哎呦……”不过下一刻,魖驻差点就哭出了声,原来是项碣赏了他一个脑瓜崩。

    “小小年纪不学好!从哪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走!咋咋呼呼的,吓唬谁呢?”

    被项碣没好气的一顿数落,魖驻倒是乖巧了几分。不过他依旧不安分,故意捂着头盯着项碣,像是在等待军令的士卒。

    “小兔崽子!”

    见状,项碣轻骂一声,拉着四脚蛇傀儡向灯光走去。

    渐行渐近,项碣才看清这是一个茅草屋。茅草已经是深灰色,看上去就有些年头。屋子的南边是一个简陋的木门和木窗,一圈篱笆将茅草屋围了起来。

    来到篱笆外站定后,项碣向里面瞧去。灯光是从木窗透出来的,发出灯光的是一盏油灯,油灯放置在一张普通的木桌上。

    看来,这不是一个富贵人家。

    “有人么?”项碣大声问道,可他问完后,并未收到任何回应。

    “有喘气的么?”

    接着,魖驻大声喊道,他喊完后立刻向原理项碣那侧移动身体,同时抱住了头颅,这完全就是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不过项碣这次并没有教训魖驻,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移,就一直盯着那盏油灯。

    见自己半天没有挨打,魖驻疑惑的偷瞄着项碣,可项碣依旧没有动作。

    “乖乖……不会是见鬼了吧?”魖驻小声嘟囔同时靠近项碣。

    当看清项碣的脸之后,他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项碣现在面无表情,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

    魖驻立刻缩了缩头,又往项碣身边靠近了几分。之后他警惕的望着周围,呼吸都收紧起来。

    而项碣呢,此刻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中,他的魂体像是被剥离了身体一般,周围遍布着油灯——青铜油灯!

    油灯由近及远,数不胜数。不过,它们的火势并不那么旺盛。

    “你是谁?”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很重要!”

    “我为何很重要?”

    “人当然重要!”

    “或许我不是人呢?”

    “你是!”

    “何以见得?”

    “你这剑眉星目的,怎么看怎么像个人。”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很重要!”

    “我又为何很重要?”

    “因为你不是人!”

    “哈哈……你倒是挺能说会道的。”

    “是你教的好。”

    “我没教过你!也不会教你!也不想教你!也不能教你!”

    “你看……你又在教我了。”

    “或许……你说的对?”

    “我注定会遇到你么?”

    “大概是吧。”

    “我注定会去做一些事么?”

    “好像也是吧。”

    “那为何你在此地等我?可以等我的地方……有很多。”

    “因为这里清静呀!不会被人,或者其他什么的打扰。”

    “藏伽寺果然恐怖!”

    “还有更恐怖的!”

    “比如?”

    “我在此处。”

    “这倒也是!这么看来,你倒挺厉害的!起码比我厉害!”

    “那是自然!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等来的是你。”

    “我不该来?不该我来?还是……来的不是我?”

    “呃……年纪大了,变糊涂咯!可绕不过你们这些小娃娃。”

    “哈哈……你也挺能说会道的嘛!”

    “彼此彼此。”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灭了这些油灯,即可。”

    “有其他选择么?”

    “没有。”

    “那我就不离开了。”

    “你舍得?”

    “有舍有得!”

    “何舍何得?”

    “舍命……得解脱。”

    “年纪轻轻的……咋这么消极呢?这不好!”

    “我还是个傀修。”

    “我知道。”

    “制作傀儡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想,这些傀儡如果有自己的灵魂的话,它们会如何看我呢?”

    “寻到答案了么?”

    “没有。”

    “那你想表达什么呢?”

    “你不是傀儡!我也不是!”

    “你想做个人?”

    “或许也不想?”

    “你直接说你想上天得了。”

    “亦可。”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个懦夫呢?”

    “什么夫你不是都有手段么?”

    “这都被你猜到了?”

    “废话!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说吧!想要什么条件。”

    “你看!还没说两句,就要利诱我。我要是重利,也不会出现在此地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倒是教教我……还能怎样?”

    “比如……你可以感化我!你可以感动我!你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心软,说不定就被你打动了。”

    “那群嘴上叫嚣着大义的,不说全部,大抵都是藏着私心的!我不会傻到将脸伸到你面前,让你来回抽!那样……我多没面子!多不体面!”

    “哈哈……你看你看!一把年纪了……怎能如此消极?!这不好!”

    “为何不好?”

    “活不长久。”

    “这你都知道?”

    “哀莫大于心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倒是知道,但没啥用,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天道为重……人为轻。”

    “人都没了……还要天道作甚?”

    “这话好像也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我不胖。”

    “这话好像说的也对。”

    “放我离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你会放生么?”

    “不会。”

    “那不就得了?”

    “我是说我不会钓鱼。”

    “呃……那你会啥?挑个你会的,我来跟你絮叨絮叨。”

    “我啥也不会!”

    “你这一点也不配合,那可就有点难办了。”

    “我可以答应你。”

    “答应什么?”

    “十年之后再来找你。”

    “晚了些吧?”

    “为何你不问我会不会真的回来?”

    “你会。”

    “何以见得?”

    “太阳落下……还会升起。”

    “噢。”

    “噢是何意?”

    “知道了的意思。”

    “五年。”

    “十年。”

    “八年。”

    “十年。”

    “你可真难缠!”

    “你比我还难缠!”

    “让我赢一把就不行么?”

    “没赢过?”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那你还真挺惨的。”

    “好像是比较惨。”

    “那你报个诚心的数,我让你赢一次。”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别!你这么骂我,我可就不让你赢了!”

    “别呀!我这是夸你呢!你咋这么大反应?”

    “你这嘴里可吐不出什么好话。”

    “十年少一日。”

    “成交。”

    “成交。”

    “那我走?”

    “不不不!”

    “还有何指教?”

    “陪我聊会儿。”

    “有好处么?”

    “你不是说你不重利么?”

    “哈哈……”

    “好啊!你又耍我!”

    “不不不!我认真的!”

    “这不重要。”

    “的确不重要。”

    “当年……我……侥幸……活了下来。”

    “没了?”

    “没了。”

    “好短。”

    “短小精悍。”

    “并不能苟同!”

    “猫同也行。”

    “哈哈……”

    “嘿嘿……”

    “话说……小子你知道山的那一边有啥么?”

    “有山……有海……有人……人山人海……人海人山……”

    “是人海么?”

    “算是吧。”

    “应该是吧?”

    “应该是。”

    “应该是?”

    “应该是!”

    “我懂了!”

    “你又懂了?”

    “这个时候,不懂也得装懂!”

    “你很聪明。”

    “这不重要。”

    “这的确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佛家圣地……怎敢喧哗。”

    “我这属于小声密谋。”

    “哈哈……”

    “你该离开了。”

    “山水有相逢。”

    “望子多珍重。”

    “我不是子。”

    “难不成是孙?”

    “可以是爷。”

    “别是契爷就好。”

    “你这就不地道了!明着咒我断子绝孙呢。”

    “胡说!分明是暗着说的。”

    “老家伙你给我等着!”

    “好。”

    “谢谢你。”

    “为何言谢?”

    “送了我十年少一天,当然得谢谢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恩不言谢!”

    “我以为是小恩。”

    “小恩就更不用谢了!”

    “你说的对!”

    “那当然。”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我也不胖。”

    “懂了。”

    “你又懂了?”

    “你和我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

    “其实一样!”

    “其实也不一样……”

    “这不重要……”

    “这确实不重要……”

    “等我……”

    “等你……”

    一番呓语之后,项碣身边的青铜油灯消失不见,他的魂体回归真身。这时,他像是淋了一场大雨一般浑身透湿。接着他晃了晃脑袋,神色痛苦的蹲了下去。

    魖驻连忙跳下四脚蛇傀儡,蹲在项碣前关切道:“仲兄!你怎么了?”

    “无妨。”

    项碣缓缓抬头,吃力的挤出笑容,摸了摸魖驻的头。等他再转头望去时,灯光已经不见,茅草屋也已消失。

    此时,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神色黯然。

    “仲兄!我背你!咱们走。”

    “哈哈……那你可就长不高了!仲兄还没弱到那种程度。”

    魖驻倏的站直了身躯,一脸认真之色,接着,项碣又摸了下魖驻的头,借着力量站了起来。

    “咦?你这高度倒是正好!要不我就一直按着你的头吧。”

    “不行!我会长不高的。”

    项碣没有立刻接话,缓缓拉起了细枝搓成的绳。魖驻跳上了四脚蛇傀儡,俩人缓缓向前走去。

    主要是项碣有些虚弱,所以走不快,俩人便又聊了起来。

    “刚才那样不会长不高的。”

    “你刚刚自己亲口说的。”

    “我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啊。”

    “我认为你说的对!”

    “哈哈……小兔崽子。”

    “我可不是!我不要当兔崽子。”

    “有时候……由不得你不当啊。”

    “你说什么?不能大点声么?”

    “我说你即便不是兔崽子!那也不能是狼崽子。”

    “我是人!你说的!”

    “教你是人……你才是人。”

    “不懂!”

    “等你长大就懂啦。”

    “那我就不长大。”

    “总会长大的。”

    “那可不一定。”

    “那必须得一定!”

    “那我答应你。”

    “一定要好好的。”

    “什么?”

    “没什么。”

    “对了!伯兄去哪了?”

    “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又骗我。”

    “哪个能不被骗呢?”

    “仲兄!你好像有心事。”

    “哪个没有心事呢?”

    “我就没有!”

    “哈哈……那是仲兄说错了。”

    “小弟原谅你了!”

    “那得谢谢你。”

    “那就不用了!不过你得告诉我咱们去哪。”

    “回家。”

    “不是没家么?”

    “四海为家呀。”

    “那四海究竟在哪呀。”

    “这个问题可就深奥咯。我的四海……或许只是方寸之地。但你的四海……好大好大。”

    “好大是多大呀?”

    “比天高!比地远!比海阔!”

    “太大了也不好!走不完呢。我也想要方寸之地,行不行呀?”

    “不太行。”

    “不太行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呀?”

    “咦?你看那是什么!”

    “在哪儿!”

    “哈哈……骗你的。”

    “仲兄!你又骗我!”

    “不骗你……你长不大呀。”

    “……”

    项碣和魖驻走了很远很远,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了很远。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直到,魖驻睡了过去。

    项碣转身望着熟睡的魖驻,满脸笑容。他还顺便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中,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好像是个好天气。”

    “你可真能啰嗦啊!”

    项碣呢喃着转回头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