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村长去市里开会，回来的时候，满面春光，看得出来，村长很高兴。

    那是因为，市里的学校开始面向农村招生了！

    村长将这一消息带回金水村。说实话，村长也深知村子里的情况——农村庄户为了多攒几口粮食，那是让孩子们能下地就下地，能干活就干活。读书学习是那种长久投资的买卖，庄稼人没有几个愿意做，至少在金水村是这样的。要说真能考大学的苗子，那可得掰着手指头好好想想。

    “村长，不是我说丧气话，考大学这种事不是俺们这庄稼娃娃能想的。”

    “是，就是想考，大字不识一个啊。”

    “要我说，宋家那对儿姐弟可以去试试。”

    “哪个宋家？”

    “唉，你老糊涂了？就是那个逃难落户到咱们村的老宋啊。”

    “那对姐弟啊，去考大学也中，毕竟庄稼地里的活儿一点也不会干。”

    “人家生就不是庄稼人，那凤凰咋会一直待在土草坡上？”

    ……

    傍晚时分，村长走进宋家，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宋占湘，并说这是娃娃出人头地的一个机会，他们不能养孩子一辈子，让孩子考出去，回头能分配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也是一件好事。况且现在啊，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正盯着宋家呢。

    里屋的宋小方听得一清二楚。他当即走进堂屋，向村长表明自己一定会考并且一定会考上的决心。后来听村长说，这时候他就已经露病了。

    宋小圆也同意要考大学，却是试一试的态度。

    市里招生考试就安排在本年冬天，留给考生复习的时间总共不足两个月。这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宋小圆还和往常一样，按时起床，按时读书，不紧不慢。宋小方则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温书。除了吃饭、上厕所，他从来不离开书房。北方的冬天格外冷，书房又十分简陋，四处漏风。可此时的宋小方再也顾不上冷暖了，常常挑灯夜读。而且宋小方挑的还是煤油灯，每夜都熏得鼻孔里、嘴巴里黑黑的。宋小方的心里埋藏着一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努力着。

    老天对宋小方的秘密不感兴趣，对他的梦想也没有手下留情。没错，宋小方落选了。

    听我妈说，落选后的宋小方一直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当时我还小，竟也残忍地站在村里人的行列中放肆嘲笑一个未启航已沉船的梦想。

    比宋小方更可怜的是他的姐姐。因为准备考试，原定于今年冬天的婚约推迟到来年春天。这个安排，小圆的婆家是极不满意的。毕竟对庄户人家来说，春季是播种的忙季。可转念一想，读书识字还算是这媳妇的本事。若真考上了，也是婆家的光荣。可小圆偏偏没考上，婚约还推迟到忙季，她婆婆窝着一肚子怒火。也许一个人的运气是守恒的，前半生过得太顺利，后半生总归会有些坎坷。可宋小圆的坎坷却格外得多。当然，这也是后来宋叔来我们家串门时随意提的一嘴。小圆嫁过去后，再不能像在宋家那样。因为夫家是种田大户，地里常常忙不过来，所以新娶的媳妇也得操持农事。可是宋小圆在家哪干过这些事，常常累得直不起腰，磨得手上满泡。而且她没做过家务，连饭都不会做，现在免不得得一一学起来。最让人气恼的是，她男人是个酒鬼，每次喝醉酒都会耍酒疯，打得小圆鬼哭狼嚎。可公公婆婆即便看见，也不阻止，像在报复早先宋家推迟婚约的行为。一想到这些，宋叔和宋婶常常是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却被别人糟践得不成样子，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发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