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青梅杏子红

第十八章 万般琐碎(二)

    江如龙未能如愿参军入伍,为这件事,他萎靡不振了一阵。但也仅仅是一阵,他不敢多耽搁,因为大姐出嫁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他身上,他还得想办法给江如虎交学费。

    第四天,江如龙就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小学当起了一名教员,算是接替了父亲的班,这是符合当时的政策的。江如龙从小对文字就格外敏感,三岁的时候报纸上的字基本上都认得差不多了。那个时候江大雷还在,他常常从一沓报纸中随机抽出一张,放在如龙面前让他认。没认出来十个字就奖励一分钱,慢慢地,如龙能从父亲手中赚到几毛钱。后来,读书的时候,江如龙的作文常常被当作范文在班级里传阅。所以,他在小学里当起了国文教员,负责教孩子读书认字。

    虽然父亲自幼在他心中埋下当兵的种子,但是现实的变故让这株幼苗过早夭折。江如龙教孩子们学的第一首诗就是《我爱BJ天安门》,他教孩子们学的第一首歌是《我爱祖国的蓝天》

    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

    他希望更多的孩子能走向绿色军营,能走向广阔天地,能代替他去看看他到不了的远方。

    有时候,他讲课讲得快,会让学生做一些练习。孩子们在下边做练习的时候,他会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望望这个孩子,看看那个孩子,他总觉得他们会比自己有出息。

    海希照旧带着女兵往家里去,只不过好几次因为学校开会的原因,他都没能见到她,心里很是遗憾。他不知道海希是怎么想的,她会想我吗?会问我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吗?

    一天中午,校长把几名教员集中起来,简单地传达了一下上级的指示:经上级讨论决定,特派军区医护专员到贵校开展卫生宣传活动,请贵校给予支持和帮助。说完,校长把这份红头文件让几个教员传阅一遍。

    “在文件的下方,是此次来咱们学校宣讲的医护人员。”

    顺着校长的指示,江如龙往下方望去,在众多的名字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海希的名字。顿时,他心里咯噔一声,他盼着她来,那银铃般的笑声可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可他又害怕她来,他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见面该说些什么,复杂的情绪在心头奔涌。

    “好。大家准备一下,下午迎接军区医护专员。旁的倒没事,解散!”

    因为你要来,所以从我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是甜蜜的。江如龙现在正处于这种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完课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坐到窗边了。学校的大门是那种铁锁,只要有人推门,铁锁就会碰到铁门上,发出咣当的响声。只要校门口稍有一点动静,他就忍不住往那边偷瞄。他不敢瞄的那么明显,毕竟台下坐着那么多学生呢。

    第一次是因为爬上爬下的小猫不小心碰到了门框。

    第二次是因为一阵风。

    第三次是因为来上班的李老师。

    ……

    “立正。”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声,校门外响起了整理队形的指挥声。他站在门口,仔细辨认那声音,没错!就是海希的声音!除了她,谁的声音会是这么字正腔圆呢?

    看门的郭叔一路小跑着去开门,江如龙刚想往前迎两步,可又转念一想,校长万一再有什么交代,这样过于鲁莽不好。所以他着急忙慌地把迈出的腿又撤回来,转身走进教室,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校长热情地同海希握手,海希向校长回了一个军礼。

    校长简单地介绍过学校的情况后,便离开了。海希示意姑娘们坐下来,稍作休息。海希围着教学楼转了一圈,然后就回来分配工作了。

    “小桃、庆儿,你俩去最北边那两间教室;青儿、芳,你俩去最南边那两间教室;葡萄、水儿,你俩去后边那两间教室,剩下的风儿,你和我,咱俩去这两间教室。都明白了吗?”海希有模有样地分配着任务。众护士点点头,齐声答道:“明白了。”

    “记住今天上午咱们培训的内容,宣讲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海希是一个细心的人,她反复叮嘱,不希望出现一丁点差错。

    “唐叔,咱俩换换班呗!你帮我看那个班,我帮你看这个班。”趁海希讲话的时候,江如龙溜到隔壁唐老师的班里,趴在唐老师耳朵上说。唐老师虽说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从他飘忽的眼神中,他大概猜出了什么。他望着江如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哇,你小子!事成之后记得请叔喝酒。”虽然唐叔的声音已经很小声了,但是江如龙还是很紧张,他害怕被学生听见,也害怕被女护士们听见。他坐在凳子上,满怀期待地等着。

    海希带着风儿刚走进教室,江如龙就紧张不安地迎了出来,“辛苦专员同志了!”风儿之前一直没有去过江如龙家里,自然不认识他,只当是某个紧张的小老师,也客客气气地说:“不幸苦!应该的。”

    海希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有些好笑,但她没有拆穿江如龙的局,反倒配合地和他握了握手。海希眼里带笑地望着江如龙,好像在问你在搞什么,江如龙的目光转了个弯,他不敢直视海希。风儿作为卫生宣讲员,她在台上给孩子们普及卫生知识。江如龙和海希站在教室的一侧,江如龙侧着身子偷偷用眼睛瞄她,海希倒不害羞,大大方方的扭头看着江如龙。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江如龙出了一身汗,好像做贼一般。风儿终于讲完了,海希鼓掌,江如龙也跟着鼓掌,至于风儿究竟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本来,宣讲小队讲完之后,要在这边用餐的。但是部队临时有事,她们不敢耽搁,马上又启程回去了。江如龙望着海希的身影,久久没有回过神儿。

    学校组织学生给宣讲的姑娘们写些信,以示感恩。

    江如龙望着学生交上来的一封又一封的信,突然,一个想法涌入心头,没错,我为什么不能给她写一封信呢?这个想法如同杂草一般,一经出现,便在心的田野上肆无忌惮地成长。下午上课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回家的路上他有些恍惚,知道晚上吃过饭他才反映过来,是的,我要给海希写封信。我要把我热烈的爱说给她听,我一刻也不想等了。说干就干,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抽屉,取出纸和墨水。

    称呼她什么好呢?

    海护士长?不好不好,太生分了。

    希希?不行不行,太轻浮了。

    海姐姐?也不中,这样称呼的话,还怎么表露我的情感啊?

    ……

    思来想去,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本打开的杂志上,有一首小诗他很喜欢,所以他很认真地把它誊抄在信纸上。当他把信纸放进信封里,准备封胶时,突然他站起来,从柜子里的一个盒子中拿出来一直自己的照片,他把照片、那信和紧张、甜蜜一同塞进了信封里。

    第二天,他把这封信混在那一大堆信中,信封上的“海希亲启”四个大字隽永秀丽,在众多歪歪扭扭地字迹中格外明显。看门的郭大爷受学校之托,要在今天把这些信送到军事基地的护士姑娘们手中。江如龙望着郭大爷的毛驴越走越远,连带着他的希望也越走越远。

    他很好奇海希收到这封信会是什么表情呢?她会接受自己吗?这封信算是信号的一个释放,至于人家接不接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自从信送去之后,江如龙只要一有空就会发愣,至于他想什么,没人知道。一连等了三天,他都没有收到回信,他开始着急起来了。有时候,没有回信也是一种答复,可江如龙更愿意宽慰自己,她是因为工作忙来不及回信。

    军区部海希正忙着开展救护培训。

    郭大爷把孩子们写的信放在军区大门处,并反复嘱咐一定要把信送到护士姑娘们手中。

    姑娘们看到信时,瞬间来了兴趣,你争我抢。

    突然风儿高举着一封信,跑到海希身旁,“姐,有你的信!”

    海希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她瞥见信上那几个秀丽隽永的大字时,她才猛然醒悟。她害羞地走到风儿身边,用手弹了一下她的脑壳,“死丫头,快把信给我。”风儿做了一个鬼脸,把信交给了她。海希像宝贝似的拿着这封信,偷偷躲到角落里打开,里边是一首小诗和一张照片。她愣住了,手有些发抖,耳朵根也刷的红了起来。

    照片上的江如龙正襟端坐,眼里带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那首小诗是泰戈尔的——

    你那一刻的随意馈赠,

    宛如秋夜的流星,

    在我生命深处点燃了烈焰。

    三行短诗,一张照片,海希却觉得它们的分量有千斤重。

    因为这是一位少年赤诚而热烈的情感。

    “护士长,谁写的信啊?你的脸怎么红了?”风儿,那个扎大麻花辫的姑娘走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海希手中的信。

    海希连忙把信收起来,随意折叠几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她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有吗?我没脸红啊?”好像被人发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般。

    风儿紧跟着海希,碎碎念道:“姐,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这的人没一个配的上你的,你看看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家还是BJ的,三年之后,你总归是要回BJ去的。哪能一直呆在我们这种地方呢?你说是吧?”

    海希眉头紧锁,把纱布、药品收到医药箱中,她自顾自地忙活着。对风儿的话不置可否。风儿似乎也觉察到护士长的冷漠,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整个下午,海希都心不在焉的,虽说先前她和江如龙对彼此都有好感,但那种感觉是未说出口,朦朦胧胧的。可如龙的这封信就是一次热烈真诚的告白!再过两天就又到周末了,那时候再见面两个人会不会感觉到不自然啊,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她的脑海里产生过无数个想法。最终,她决定要给江如龙写一封信。

    晚上,同营帐的姑娘们都进入了梦乡。海希在被窝里偷偷地打着手电写信,第一次写得热情洋溢,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没到那一步,索性撕掉重写;第二次她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写得十分冷淡,她又觉得传达不出自己的思想,又揉成一个纸团;第三次她嫌弃自己的字写得不漂亮,她恨不得自己的每个字都漂亮地会说话;第四次她发现自己写了白字……不一会儿,被窝里就揉了一堆纸团。最终,她决定采用最官方的一种写法:

    如龙:

    你好!你的信我已收到。近期部队事务繁忙,但这周末我尽量去给王大娘检查身体。

    希望到时候能看见你!

    她总觉得这些话有些单薄,思来想去,她决定学江如龙的样子,在信封里放一张自己的照片。她拉开自己的皮箱,从里边拿出相册,到底是城市姑娘,从小到大的照片都在这个集子里。她左挑挑,右选选,最终取出那张在BJ天安门前拍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她穿着大红裙子,笑得很开心。

    她把照片和信一起装进去,算是对江如龙热情表白的一种回应。

    这一晚,她枕着这封信入睡,睡前她幻想了很多甜蜜的未来,但不知怎得,她却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她梦见她和如龙并肩在街上走着,被突然出现的人群冲散开来,她使劲地喊,大声地喊,都没有回应,她害怕极了,索性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护士长,你怎么了?”

    海希感觉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泪眼婆娑地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风儿。她一把抱住风儿,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大学毕业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她抱着风儿哭的时候,之前风儿说的配不上的话像虫子一般直往她耳朵里钻,吓得她连忙捂住耳朵。

    风儿拍拍她的后背,安抚住她的情绪,“海护士长,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

    海希眼神迷离地躺下后,突然,她抓住了风儿的手,“你说,我和如龙般配吗?”

    风儿笑了笑,没说话,帮她盖紧被子后,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

    醒来之后的海希再也睡不着了,她盯着帐篷顶,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看见如龙在向她招手,她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把刚才的恐惧、害怕全抛之脑后。是的,天亮之后就把这封信给他!

    终于挨到了天亮,今天部队调休,她一大早就起来,简单洗漱后,揣着那封信往邮局里去了。邮局近在眼前,可她再一次陷入了犹豫,她犹豫的并不是如龙对她的情感,而是那场梦和那番话。就这样,前前后后大概耗费了半个小时,她又一次下定决心:寄信!

    这封信会在哪个夕阳送到呢?如龙收到信右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幻想他的反应。这周末又该去王大娘诊病了,再见面会不会感觉不自然啊?

    如龙把信寄出去,好像把心也寄出去了。不管是干活,还是讲课,他都魂不守舍的。

    直到老郭拿着一沓信冲他招手时,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来信了吗?我的信吗?

    如龙感觉好像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他恭敬地从郭大爷手中接过信,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这一刻,他终于有了落地的踏实感。他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从里边掉出来一张照片,海希那热烈灿烂的笑容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那笑容多么具有穿透力,直击他的心脏,让他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如龙傻笑了半天,惊讶地发现,原来她的背景是BJ天安门啊!那是多么神圣的一个地方,他对首都的喜欢一同融入到对海希的喜欢中,真诚而热烈。

    打开信,他翻来覆去得读,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她最近比较忙,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这个周末,她就要到我家来了,想着想着,江如龙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衣领,仿佛海希就站在她面前似的。他把这张照片放在衬衣的口袋里,那是离心房最近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王翠花就意识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你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如龙和母亲向来是实话实说的那种,从来不隐瞒什么,他大大方方地把海希的照片给母亲看。

    王翠花眯着老眼,盯着照片,自言自语:“海希,是个好姑娘,人好,有文化,又是BJ户口。按理来说,我应该高兴,但是孩儿啊,听娘说一句,你俩不合适。”

    如龙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瞬间消了劲儿,他辩解道:“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海希怎么就不合适了?”说完,如龙愤愤地回到房间。

    屋子里,如虎正点着灯学习,还有一年他就要考大学了。

    如龙一回到房间,就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独自生闷气。如虎喊他,他也不作声。

    这时候,王翠花站在门口,担忧地望着如龙,如虎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他冲母亲努努嘴,意思是放心吧,这有他呢!母亲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如虎知道哥哥正在气头上,他也不着急哄他,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题,看自己的书。

    如龙约摸着母亲应该已经走了,他偷偷地钻出被子,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凑着如虎学习的微光,反复地看着。

    “哟,这就是未来嫂子吧?”

    如龙被吓了一跳,他慌忙地坐起来,把照片塞在枕头底下,愣愣地盯着如虎。

    如虎笑嘻嘻地说:“哥,你别紧张,我认得她,就是每周末来咱们家给娘治病的那姑娘。”

    如龙逐渐放下戒心,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递给如虎。

    如虎接过照片,他吃惊地盯着照片的背景,感慨道:“这就是BJ天安门,多么雄伟的建筑,多么漂亮的地方。哥,她是BJ人啊?”

    如龙点点头。如虎瞬间来了兴趣,他盘腿坐在床边,缠着如龙讲BJ的故事。

    ……

    “哥,不是我打击你,我觉得娘说的也有道理。像咱们这种小乡镇的人,是很难有机会到BJ生活的,人姑娘不可能一辈子在咱们小乡镇生活吧?且不说人姑娘同不同意,人家爹妈能同意自己姑娘嫁这么远?逢年过节面儿也见不上?”

    如龙心里又不顺畅了,“走走走,学你的习去吧!你还小,你不懂!”

    如虎撇撇嘴,走到书桌旁,又认真地复习起来。

    如龙很抵触母亲和弟弟说的丧气话,但又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但最终,他还是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只要两个人彼此有对方,那么一切困难都能克服。

    周末的时候,海希带着姑娘们又来了。如龙的眼光躲躲闪闪,始终不敢正眼看海希,即便是对视上了,他也害羞地扭过身去。反倒是海希大大方方的,之前怎么相处现在还怎么相处。

    自从王翠花知道儿子和海希的事后,她望向海希的时候,眼里多了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她一直把海希当女儿对待,逢人就夸她聪明能干。她怎么会不喜欢海希这个姑娘呢?可是如果这姑娘要做儿媳妇,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倒不是海希不够格做她江家的儿媳妇,而是他们江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且不说那BJ户口,单从人来讲,海希大大方方、知书达理的一姑娘,那是多少小伙子都爱慕的对象;可如龙呢,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地像个小姑娘,别说别人,就是王翠花这个当娘的,都瞧不上他。也不知道这海希是怎么想的,竟和他谈起了恋爱。眼下两人你侬我侬,对这些是不在乎,可是性格差的太多总会影响感情。

    王翠花悄悄地把海希叫到屋里,坦诚地给她交代了很多。

    没想到海希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娘,别的我不在乎,只要他对我好就行。”

    “孩子,你总得回BJ去啊?如龙这孩子没啥大本事……”

    “大娘,您考虑的太远了,要实在不行,我留在小镇上总可以了吧!”

    王翠花着实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摇摇头,什么也没讲。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海希和如龙正大光明地谈起了恋爱,虽说在他们周边充斥着很多不看好的言论。海希一如既往地来给王大娘诊病,江如龙每次都要把海希送回军营,他们牵着手在路上说笑。这种情景大概持续了两年。

    “复员?”

    “对,今年是你来中原军区的第三年,按照规定,你可以转业回BJ了。”

    虽然早有预料,海希接到复员通知时还是很吃惊。

    “那我可不可以申请留在这里?”

    “按政策来说,是可以的。但是你不可以。”

    “为什么?”海希刚问出口这句话,就立刻明白了。她接过复员通知,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至于原因,她大概是能猜的到的。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从BJ来的信,信上说,让她趁这次机会,复员回BJ。

    那封信是她叔叔写的,而且不是商量的口吻,分明就是命令。这些年来,她叔叔没少照顾他们家,

    收到复员通知的这一天是周末,下午还要到江家去。之前,她恨不得时间走得快些、再快些。可今天不知道怎的,她竟祈祷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她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江如龙那期盼的眼神。但是有些事不是躲避就能逃过去的。

    她带着护士们再一次出现在了王大娘家,只不过这次她情绪很低落。江如龙似乎也察觉到了。

    江如龙如往常般送海希归队,“你今天脸色不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海希没吭声,从口袋里掏出复员通知给他。

    江如龙接过复员通知,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辨认出“复员”两个大字。

    海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得声音越来越大,哭得如龙手足无措,没了注意。这两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犹豫地伸开手臂,把海希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

    过了一会儿,海希情绪稳定了下来。

    “海希,不走不行吗?”

    “我也想不走,我问过领导了,我留不下来。”说着,海希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

    “如龙,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

    “海希,我也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咱们永远在一起呢?”江如龙表现得很为难。

    “如龙,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走了。要不这样……等我在……在BJ稳定下来,我再找机会把你弄来BJ?你知道吧?我有一个叔叔,他本事可大了,说不定能帮上忙?”

    如龙两眼满含泪水,他紧紧地抱着海希,害怕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似的,“海希,我……我害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害怕你会忘了我?”如龙哭得像个无奈地孩子。

    “不会。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虽然海希内心很难过,但是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悲伤,来替如龙擦干净眼泪。

    ……

    这一夜,冰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直让人打哆嗦。

    第二天,海希从军区领导那里拿到了复员介绍信和火车票。

    “怎么还会送火车票?”

    “这是你叔叔托我们给你买的。”

    “啊?今天下午的火车?时间那么紧张。”

    “快去收拾吧!别错过了车。”

    海希攥着火车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她要做些什么呢?她能做些什么呢?

    “海护士长,别发愣了,快收拾吧!刚才李排长说,一点的时候送咱们去火车站。”

    什么?时间又减少了两个小时。据离开这块土地还有不到三小时。

    她回到营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花了大概不到一小时。

    她很再看一眼江如龙,很想再去江家一趟,但事实告诉她,那不可能。对!可以写封信!

    她掏出纸笔,满含真情的写了起来,营帐里乱七八糟收拾东西的声音,她一点都没有听见。

    如龙: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领导通知我时,据火车发车不到五个小时,我实在不能亲口对你说一声再见。请原谅我!

    此去BJ,前路未知,但我永远深爱你,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一有机会,我便央求叔叔把你接来BJ,咱们一起去看天安门,一起去看升旗!

    ——爱你的海希

    火车站。

    海希望着车站迎来送往的人,眼睛里不自觉起了一层雾。

    她在心里默默和这座小镇告别: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