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

    这不代表她没有想法，这个人的内心时不时在上演着无数的、不知名的，也停不下来的剧本。

    听说有个词叫木人石心，形容没有感情，也不为外物所动。

    她看到这个词突然有了灵感，她急切地想知道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在拥有了触及内心的外物之后会怎么想，会做什么。

    于是，她开始做梦。

    梦里有一只可怕的，能够哄小孩的怪物，怪物被所有人讨厌，只有一朵花愿意为它绽放。于是怪物一动不动守着那朵为它而开的花，直到花儿凋零，它也就睡去了。

    只是它不知道，那朵花会开，只是因为日期到了。

    她在梦中把结局改成了怪物不知道为什么花会开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面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怪物，被她塑造得有时候就像一个孩子。

    只是在梦境中，如果睁开眼睛，她就会发现周围是一片黑暗。臆想中，婴儿在子宫里第一眼看向这个世界应该就是这样，只能发现自己在母亲身体里面游泳，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真的有吗？

    可是如果在梦中闭上眼睛，就会发现正好相反，周围反而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她儿时在孤儿院里看见的书本上的冰雪，整片天地只有黑白两色，很壮观也很孤寂。

    每一片雪花降临时会想着和什么东西交一个朋友吗？它们在落地时会想到自己根本找不到与它们一模一样的存在吗？孤独这种东西见仁见智，它千变万化，每一片雪花都有它自己的形状。

    自她记事以来，她就知道孤独。正如抛弃过她的父母，谁都可以把她丢下不管。

    弃她而去。

    更神奇的是，在梦境中，哪怕不吃饭不睡觉，整个身躯也不会充斥着饥饿与疲惫。

    但是她一旦醒了，就要去寻找，就要用自己的能力得到食物和居处。

    她每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要再一次都遇见几个陌生的人。

    有一种词叫做木人石心，她想着这不就是一只木偶吗。

    《旅客》里的木偶获得了一颗心，于是它变得与其他木偶是那样格格不入。其他木偶都羡慕它拥有着一颗不死的心。

    但是人和木偶不一样，人没有不死的心，也不像木偶有一个家。

    有些木偶只要被生产出来就会得到一切。而她，无论在哪里，都必须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如果她睡着了，她还要保证自己不能像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思维在梦境中活跃，而身躯在夜晚死去。一旦冻死，她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也就再也看不见那双眼睛了。

    她自己的黄金瞳。

    她就盯着自己的眼睛——这听起来很奇怪，毕竟我没有把眼睛珠子扣下来，可是如果扣下来了，也就看不见了啊。

    那双眼睛，在梦境中如同灯一般耀眼的黄金瞳。

    ......

    “不要惊讶，我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你就当我老了。”林菊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本来就老了。”

    路明非意识到这几个人好像格外在意年纪。

    何叙在车上对他开玩笑说：“你见过三十多岁的学长吗？你这一个称呼真的可以做到让我年轻十几岁吗？”

    “涂裴，叫学姐，这样显年轻。”涂裴这样说，“算了，还是叫阿姨吧。”

    而面前这个年轻，至少看上去很年轻的人说她已经老了。

    那么她到底是哪里已经老了呢？

    路明非也不太清楚，他没有什么老不老的时间观念，昂热还有很多如同昂热一样的人，又老又年轻。而他，路明非，因为尼德霍格的原因，李嘉图校长在冰窖里面整整睡了几十年，醒来时还是那份模样，他根本没有老的过程。

    路明非又想，我现在还年轻，看起来也非常的年轻。

    “因为是混血种看不出来你的年龄？”

    林菊听了他话，淡然开口：“因为是混血种。”

    “因为我是混血种，我就常常会想各种没有意义的东西，比如我的生产日期，我的生产地。”她笑了一下，“还有我的保质期。”

    从二周目开始到现在，路明非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血之哀。小魔鬼只会让他难受，可是这个女人，从见到第一眼开始，就看起来很孤独，即使她笑着，却比哭着还难看。

    就如同火山下的湖，孤独如同细黑柔软的泥一样堆积在那里。透过闪着粼粼微光的湖水，看不见里面的丝毫的生命痕迹。

    这是一个不知不觉中已经死去的人。

    她带着别人一同落入深深的湖底。

    这样的感觉是路明非二周目第一次体会，明明孤立无援，却又无比熟悉。

    林菊站起来，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的风景，似乎在看什么，又好像并不在看什么。可是路明非知道，她在看向远处的森林，那里的树木茂密无比，将大片区域都覆盖了起来，向树林深处眺望，可以看见一条河流，里面有不少漂浮的、已经死亡的鱼。

    路明非想说什么的时候。

    ——门铃响了。

    对方紧接着就直接打开门进来了。她开门换鞋锁门的动作灵巧得如同一只猫，只是身形很熟悉，仿佛刚刚见过。

    来人冲他笑笑：“巧啊，学长！你也在这里。”

    如同雕塑般完美无缺的面容挂上了笑容，女孩看起来就好像凌晨的花。

    ？

    夏弥？

    路明非后退一步给她让了路。

    “你来......？”

    女孩举起了手中的工具箱：“我来给姐姐收拾房间啊。”

    夏弥环顾了四周：“诶？你打好卫生啦？”

    “都说过不用过来帮忙了，夏弥。”林菊转过身看向女孩，语气中带着些无奈。

    她继而补充说明：“我在家里认识的她，这么多年还一直没变呢。”

    “家里？”

    “就是孤儿院啦学长。”夏弥似乎没有什么难受的情绪，反而兴致很高，“是姐姐带我长大供我读书的哦。”

    “一点小事而已。”林菊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路明非你也是仕兰的吧，那你们见过面吗？”

    “任兰的话——”

    ...仕兰？

    如果夏弥曾经在任兰的话，那她一定知道——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涌来，在地铁里飞舞的镰鼬，巨龙无法停下的舞蹈，七宗罪下的判决，对师兄说出的不要死，还有......他那始终紧紧护在心口的拳头里的钥匙。

    那么，那份报告是怎么回事，报告里只写了楚子航和两名被困住的卡塞尔学员。

    但是来不及思索，一切都在迅速的飞快发展。

    因为不记得，因为要改变，而且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那就必须从可以改变的地方开始。

    恍惚间，小恶魔的吐息在耳边响起。

    ——恭喜哥哥拿到李嘉图的一小半的记忆，那么，大地与山之王的副本，要怎么通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