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楼

第三章 墨痕永劫

    山神庙内,琴音起伏流转,空明清亮,皎洁的月辉穿过庙顶的破洞恰到好处地落在抚琴女子身上,衬得她的肌肤有了些柔和的光晕,月华悠悠漫过她身边,平添三分朦胧感,修长洁白的八指,在七弦上缓缓的滚动,如行云流水,曼妙无双。一指空灵,一指清远;一指心律,一指绝响;一指风云,一指散淡;一指一拨,是松之风亦是竹之雨;一拨一指,是涧之滴亦是佛之禅。

    一曲毕,余音在,三千青丝迎风舞,瑟瑟微风乱人心。琴声止,篝火摇,一眸春水照人寒,漫漫月华浸魂灵。

    莫悔闭着眼眸,仍在感受琴音余韵,他的心静下来了,什么杀伐果断,什么俗事纠葛,什么过往恩怨,通通搁置一边,他只想独享此刻宁静的光阴。

    许久,莫悔慢慢睁开双眸,站起身,越过火堆,停在琼姿女子主仆二人面前,对着二人弯腰作揖,用极尽平和的语气说道:“姑娘,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姑娘此曲为何曲?”

    清丽女子见莫悔前来行礼询问,态度谦恭,眼眸中惊愕之色浮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但她常年浸淫琴艺,心境自然不凡。她很快反应过来,恢复端庄仪态,回敬莫悔一个福礼,缓缓开口道:“公子不必多礼。此曲名为《刹那芳华》,并不是名曲。”

    “此曲可是钱塘苏宽,苏大家所做?”莫悔作揖姿势不改,又出声问道。

    抚琴女子微微点头,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已泛起巨大的波澜,因为苏宽这个名字,这个不被世人知晓的名字。

    苏宽,钱塘人氏,字严己,自小学习音律,尤善琴,在音律一道上,绝对可以称得上大家。令人奇怪的是此人虽才情卓越,但声名不显,几乎绝大多数喜好音律之人都不知道他。这也是为什么抚琴女子听到莫悔点出作曲之人感到惊讶的原因。自古知音难觅,但所幸她今天遇见一个。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二人都曾向苏宽学琴,只是一个刚走,而另一个刚来罢了。

    山神庙外,乌云将月亮遮住,在进行最后的酝酿,整片大地被笼罩在黒暗之中,树林原有的张牙舞爪也浸泡在一片死光之中,显得那么颓然无力。

    庙内,莫悔突然脸色一变,又向女子抱拳作揖道:“敢问姑娘可会战曲?”

    女子又一点头,疑惑道:“为何?”

    “喜欢,可否?”莫悔的声音寒气逼人,身上衣衫无风自动。

    俏丽女子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老人,见他神色冷峻,聪惠如她,已然知晓发生何事,便又转过身,坐下,准备抚琴。

    “多谢姑娘。”莫悔又一行礼,不是先前礼,而是一个江湖礼。礼毕,收拳而回,迈出步子向门口走去,留下一阵风。

    黒暗笼罩下的树林,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几只鸟冲上天空的拍翅声清晰可闻,这一切都静寂得可怕。突然,铮铮的琴音自山神庙传出,这死一般的沉寂被打破了,这还不够,它的声音愈演愈激烈,仿佛要将黒暗撕裂。它失败了,终究是黒暗吞没了琴音,但它也撕开黒暗的一道小口子。一丝光挣扎出来,终究还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

    莫悔静静地站在门口,神色冷峻,深邃的眼眸中杀机不断涌现,一身玄衣猎猎作响。充满肃杀气息的琴音与他迸发的杀气完美相融,更为他增添危险气息。

    下一刻,莫悔浑身杀气内敛,枯井无波的眼眸将涌现的杀意深藏,他融入了黒暗。月黒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气息消失,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一个恍如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一个黑衣杀手的身后,两根看起来还有些白嫩修长的手指,便那么突兀地捏住了那人的喉结,轻轻一用力,咔嚓一声,那名杀手眼中带着无法置信的迷离,手中刀无力地颤动了两下,便向后倒去。

    由于那身影的来势实在太过诡异,另一位杀手竟是完全没见到有敌人偷袭,见同伴原本好端端的,突然无故跌倒,不由得纳闷的问道:“你怎么了?”俩人关系不错,便待伸手去扶。

    下一刻,他只觉得咽喉处一凉,一道血痕出现,这时他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失重之感不断浮现,仿佛坠落深渊,待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身旁是那个死去的同伴。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想去扶人,怎么躺着……他的思想,到此为此,死鱼般的眼睛依旧无法相信的看着旁边的尸体,死!

    琴音越来越快,愈来愈激烈,就好似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必要索魂夺命!

    莫悔伴随着激昂的琴音,脚踏鬼魅般的身法,在林中中不断穿梭。没有一丝声响,也感觉不到杀气,黒暗在这时是莫悔的杀人利器!

    黒暗仍在笼罩,,激烈琴音仍在林中回荡,但几乎所有人都确认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诡异事实:一个飘忽的人影,突然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正在收割着他们的性命。任何人也没有发现,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也没有人听见,他出现时带出的什么响动。

    是天神行法,还是鬼魅幻化?!

    他就像一个梦魇中的魔鬼,在眼睁睁眼见却又完全无法触摸,而这个魔鬼竟是在从容不迫的收割着自己的姓命,自己却无法抗拒,只能被动的接受!

    这道不可触及的人影只作出了一个动作,或者应该说,他在同一时间里,不差分毫的同时做出了无数个动作:一脚左踢,无声无息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力气,正中一个杀手的胯下要害;左手直出,以手为刀,直击咽喉,右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扭转面前那杀手的颈骨,然后闪电后退,撞入了背后那名杀手的怀里,双肘猛地挺了出去……而无巧不巧的,身后那名杀手手中前挺的单刀刚好是贴着他的肌肤穿透了他的衣衫,却连半点皮肉也没有伤到!

    从第一个杀手七窍出血的惨叫着飞起,接着又有另两名杀手打着旋转摔倒在地,而在这神秘的人影身后的那名杀手,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紧接着五官中咕嘟嘟的渗出鲜血,身子烂泥一般慢慢软倒,他的身体,呈现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所有在场的哪一个不是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的出来,这个人的胸腔里面所有的骨头和脊柱都已经被完全的击碎……只是短短的瞬息之间,六条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已经彻底的消逝了!

    逃!这是在场还活着的杀手的唯一念头。身体比思想行动快,有两个杀手已经开始逃命。但莫悔岂会给他们逃命的机会?袖中漆黑匕首飞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划过几人的咽喉,而后又同样的方式回到莫悔手中。

    道道血花在黒暗中绽放,又两个杀手陨命!

    在林中回荡的琴音变得更快了,也就预示着快结束了。

    仅剩的两个杀手看见又有人死了,他们预感逃命无望,便打算破罐子破摔,二人背靠背,不断飞舞着手中长剑单刀,将自己保护在内,不让那个鬼魅靠近二人。

    但这有用吗?答案是否定的。

    “铛——”匕首与长剑相击,火花迸溅,但却只有一瞬,下一刻,金铁断裂之声出现。长剑直接拦腰而断,一道血痕渐渐浮现。

    死亡是一个瞬间又漫长的过程,一个人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死亡时,思绪却会将这个瞬间拉得很长。

    他想起他这一生中的过与错,悲伤与喜悦,苦闷与幸福,他后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接受这个任务,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与眼前这个人无关的任务,却会碰见这个可怕的人。

    “墨……墨痕!”他艰难地吐这两个字,充满恐惧与懊悔。借着一瞬间的光芒,他认出截断长剑的漆黑匕首的来历,而在江湖中唯有一人是这把匕首的主人。他想多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咽气了。

    仅存的一个杀手见状,迅速从怀中一包白色粉末,手一扬,一团白雾在黒暗中将他与莫悔笼罩,手中单刀直劈莫悔。

    毒,对我没用!莫悔直接不顾空中毒粉,右手拍出,恰巧击在杀手手踝,其上蕴含着的劲力将手踝关节击裂,单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匕首从手中飞出,带着破风声,穿过杀手咽喉,直直地钉在树干中。

    林中回荡着的琴音停止了,似乎宣示这一切的落幕。夜空中,一丝光射穿了树上密布的枯枝败叶,映在一只鸟的瞳孔中,而后,乌云慢慢的开始退出天空,一点点地将月亮呈现,揪着人的心。那月亮是红色的,泛着鲜血的红色。

    月光缓缓照过,漆黑匕首在月辉的照射下,散发出别样的光泽,就像是一块美玉。令人奇怪的是,明明饮过血,但却不见一丝血迹。

    凡神兵利器者,皆杀人不见血。而这把匕首显然就是一件神兵。墨痕,就是它的名字,在天下兵器谱中排列第六位,而他的现在的主人是一个杀手,其名为墨痕!

    莫悔缓步跨过尸体,将墨痕拔出,还未待收起,突然听到一句话,神色陡然一凝,眼中含煞,全身杀气涌现,墨痕严阵以待,一幅要杀人的样子。

    “这是墨痕?你是永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