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二)
吴中也算是江南一个繁华地段,自东周以来,天下虽然大乱,战乱不休,吴中地处东南,偏安一隅,相对算是太平,秦拥天下之后,吴中更是发展迅猛,人们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经济实力十分雄厚。
二人进得城来,天已黄昏,虽然一日将尽,城中人来人往,仍十分热闹,成名寻思溪里劳累,次日还要赶路,便无心赏玩夜景,觅一家客栈吃些东西,二人便早早上床各自安歇,当夜无话。
却说溪里和成名两情相悦,如漆似胶,经过和成名长久相处,时至今日,溪里对成名身世背景也有所了解,知他父母早亡,恩师也已辞世,只有一个亲弟弟立姓,现在秦国做大官,溪里听成名意思,对这个弟弟颇为伤心无奈,言语中透露着无限伤感关怀,溪里与成名心有灵犀,也感同身受,替成名难过,成名不肯多聊弟弟,溪里也不多问,知此次成名带自己前去云梦山,拜会师祖鬼谷子。
次日,二人吃罢早点,便即动身上路,虽是清晨时刻,城中已遍布人群,人们各奔东西,各自忙碌,四散开来,看上去杂乱无章,宽大道路也变得拥挤,成名虽离心似箭,城中骑马施展不开,只得慢慢行进,此地城池面积颇大,二人走了好久也没见到城门,溪里马上坐得久了,也觉无聊,也想下来走走路,成名便一边牵着马,一边牵着溪里,二人悠步而行,至一街口,听闻有人喊道:“各位路过大爷行行好吧,施舍一点吧!”
成名闻声停下脚步,朝那人看去,但见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少年蹲在街口,那少年年岁不过十五六,看上去形体消瘦,精神萎靡,手中拿一破碗正在吆喝乞讨,过路之人纷纷侧目,很快离去。
溪里闻听乞讨声音,问道:“有人在这里乞讨么?”
成名点点头,道:“嗯,是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可怜楚楚!”
溪里道:“大哥给他一些钱财吧!”
成名知道溪里心善,也已动了恻隐之心,道:“好的”,走至少年面前,蹲下来,语重心长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少年迷离看看成名,应道:“三天。”
成名叹口气道:“你家在哪儿”?看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又问道:“家里还有亲人么?”
少年摇摇头。
成名见状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看少年看着闪闪发光的金子无动于衷,道:“这是给你的,去买些东西吃吧,你还年轻,想办法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再乞讨了!”
少年仍懵懂似的看着成名,也不言语,成名托起少年脏手,将金子硬塞到少年手中,道:“拿着吧”,看少年眼光晶莹,小手攥紧金子,又道:“快去吧。”
那少年盯了成名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也不答谢,疾地冲出去一路小跑,转眼一溜烟儿消失在人群中。
却说成名帮助那少年之时,有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有人道:“这年头居然还有好心人,真是少见!”
有人道:“一看那乞丐就是小骗子,有人要上当了!”
有人道:“咱操那心干嘛,人家你情我愿,有的是钱!”
待少年跑掉,有人道:“看我说对了吧,那小骗子已经跑了!”
有人道:“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成名并未理会众人言语,看着少年跑去的背影,心想这世上还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他只是其中一个,自己也只能渡他一人,而无法解救所有人,不由悲从中来,长长叹息。
溪里将众人言语听在耳中,此刻已走至成名身边,牵住成名的手,怜道:“他走了么!”
成名点点头,道:“嗯,咱们也走吧”,扶溪里而去。
二人没走几步路,但听得人声鼎沸,喧闹嘈杂,但见众人由远及近朝两边退开,腾出偌大道路,脸上大多茫然表情,成名看此奇怪现象,也十分茫然,虽不明所以,保护着溪里,在众人推搡拥挤下,不由也靠往路边,众人伸着脖子张望着道路尽头,好奇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要一探究竟。
候不多时,一支人马缓缓驶进众人视野,为首是一队步兵开路,仪容威严肃穆,步伐整齐有秩,只怕有数百之众,两旁仪仗队举着竖牌,上写“回避、肃静”,接着两人两马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五辆豪华马车,马车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情况,最后仍是一队兵士压轴,整支队伍浩浩荡荡朝前行进。
却说队伍刚一出现,人群中便有人惊呼道:“这么大场面,只怕有大人物经过了!”
有人道:“看这阵仗,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有这个荣誉权利了!”
有人点头附和道:“说得不错,我猜它就是皇帝无疑!”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随着队伍前进,众人看得真切,事情愈益明朗,队伍中的大人物十有八九便是皇帝无疑,看队伍威风凛凛,众人不敢大声喧哗,在底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有人道:“若此行之人真是皇帝,皇帝远在咸阳,不知为何突然会来到这里?”
有人道:“这个谁知道!”
有人道:“皇帝出巡经此,怎么也没有事先通知!”
有人道:“你傻呀,皇帝何等尊贵身份,乃天之骄子,行踪何等隐秘,岂是我等俗人可以知晓的,别做梦了,退一万步讲,各处百姓若知道了皇帝巡游路径,那还了得,岂不炸开了锅,若是都想一睹天子风采,万千百姓聚在一起,围个水泄不通,皇帝还怎么过去!”
有人道:“可以封锁道路,实行交通管制啊!”
有人道:“你这格局太小了,你以为你是领导干部啊,一件小事也还弄得兴师动众,讲排场官面,皇帝是不会这么在乎这些过场的。皇帝的权利是人们赋予的,皇帝乃天下之主,民生乃国之根本,皇帝纵算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也不会毫无节制、肆无忌惮去铺张浪费,更没有道理刻意去伤害自己的子民,你想啊,全国那么多郡县,要是每到一处便大肆宣传,人力财力得损耗多少呀,有这些钱财为百姓做些实事不好吗,再说了,要是皇帝的行踪提前泄露出去,万一有不法之徒行刺皇帝怎么办,总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既能平安出行,又能向世人展示威容!”
有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有人道:“皇帝肯定就在马车里,只是不知道在哪一辆!”
有人道:“你要知道你就是皇帝了!”
却说成名隐于人群之中,也静静观赏着队伍前进,目光朝队伍扫视而过,待看见队伍中间两匹宝马乘坐之人后,再也不能淡定了,其中一人是个大将军,精致盔甲罩身,威不可犯,成名不识,另一人俊秀英朗,满面春风,成名再熟悉不过了,不是立姓是谁?
自咸阳一别,成名逢恩师身死,后因缘巧合来到江南,这一年来,成名无数次想起弟弟立姓,想去找到他把一切弄清楚,最后却都耽搁下来,此时此地突然看到弟弟,成名思绪万千,真想立马冲过去拦住立姓,问个究竟,释尽心中疑惑,可成名不能这么做,他不知道立姓为何会在此出现,看今日情形,弟弟恐怕仍做了皇帝走狗,替他奔劳卖命,成名无比痛心,现在成名也有了牵挂,为了溪里,他也不能以身犯险,耳听众人议论言语,只能眼睁睁怔怔看立姓慢慢从面前经过,成名心跳的厉害,手心渗出阵阵汗液。
溪里站于成名身旁,已经感觉到成名紧张神情,一摸成名手掌,全是汗水,关切道:“大哥,怎么了?”
成名闻听溪里言语,被拉到现实中来,看立姓乘马已越过道路,怜爱看着溪里,放松下来,柔声道:“没事,皇帝经过这里,场面太壮观了,有些激动”,说罢将溪里紧紧握在手中。
队伍行进至此,将近半个时辰,忽见队伍中第三辆马车遮帘被掀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那人朝路边众人挥着手掌,笑意盈盈道:“大家辛苦了!”
成名一见那人,便已认出是嬴政,围观之人也已猜到此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随和,众人看皇帝打招呼,一下子沸腾了,也挥舞着双手竭力吆喝,有人惊呼道:“大家快看呐,是皇帝,皇帝威武!”
有人甚至流下感动的泪水,欢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名自不会像众人一样毫无节操,冷眼看嬴政马车慢慢经过,闻听身旁一人叹息道:“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成名看那人一脸崇往表情,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胡子拉碴,衣着随意,并不认识。
又闻一人道:“彼可取而代之”!成名听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身旁不远处站有一人,那人年纪轻轻,身材高挑,在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成名看熟悉身形,微一思索,已认出那人,正是当日在下相举鼎那少年。
此时嬴政已放下遮帘,潜回车内,成名目光看向那少年,那少年也朝成名看来,二人目光一迎,那少年稍稍迟疑,也认出成名来,只见那少年面现喜色,朝成名摆摆手,对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细语几句,接着拨动人群,朝成名这边靠拢过来。
成名又遇那少年,心中惊异不定,正踟蹰间,那少年已靠拢过来,喜道:“恩公,你还记得我吗”?看成名点点头,又道:“恩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成名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搂着溪里,徐徐道:“我……”
少年看看成名,又看看成名旁边姑娘,道:“恩公,见到你实在太好了”,看成名欲言又止,又道:“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恩公请随我来!”
此时队伍渐行渐远,接近尾声,成名乍遇故人,也有些激动,看少年殷切之情,不愿拒绝,扶着溪里,随少年挤出人群。
众人出得人群,来到僻静处,先前那中年男子也已走过来,少年对那中年男子道:“叔父,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命恩人!”
那大叔闻语朝成名抱拳道:“原来是这位壮士那日救了羽儿,羽儿常常说起,要报答壮士救命之恩,不想今日在此遇到,老夫在此多谢壮士了!”
成名亦抱拳回礼道:“不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少年向成名说道:“这位是我的叔父,项梁!”
项梁成名彼此道声幸会,少年道:“那日仓促,未来得及请教恩公姓名,今日恩公一定要告诉小可。”
成名道:“在下成名。”
少年看看溪里,问道:“这位是……”
成名道:“她叫溪里,是我的……”,改口道:“我们一直在一起!”
少年道:“噢,原来是嫂夫人,小可见过嫂夫人!”
溪里闻语一羞,低下头来也不言语,成名解释道:“她眼睛看不见,比较内向,小兄弟不要见怪”,看少年明显一惊,颇为触动,不愿多提此事,问道:“小兄弟怎么到了这里?”
却说当年王翦攻楚,楚军将领项燕兵败自刎,因项燕在楚国民望甚高,楚军散余部队保护项燕后人逃走,辗转江南一带,后楚灭国,秦统天下,楚人心恋故国,仍拥护爱戴项燕一族。且说项燕子孙项羽,楚亡之时尚且年幼,随叔父项梁逃至下相,逐渐长大成人,项羽生有双瞳,天赋异禀,力大过人,长至八岁,便能生吞一头壮牛,因父早亡,叔父项梁对他颇为照顾,当作亲生子一样对待,教他武艺兵法,礼义廉耻,并灌输各种思想,项羽常听叔父教诲,知族人创业如何艰难,如何为国尽忠,那时已有复国念头。项家本名门望族,项梁亦暗中结交各种势力,与江湖上各个门派都有往来,随时准备东山再起。
却说项羽长至十四岁,已身高八尺,一日,游逛下相市集,因心中不平,勇举大鼎,怒杀社会青年,终惹祸上身,差些丧命,幸被成名所救。项羽死里逃生,快马加鞭回到家将事情经过告诉项梁,欲说项家在当地虽有势力,终究是没落贵族,如今项羽杀人,非一般事件,官府迟早来捕,项梁也难以摆平,现实条件不允许项家此时高调,下相是待不下去了,权宜之下,项梁携项羽连同一家老小逃往吴中,暂时避祸,江湖之人总要给项家三分薄面,项家很快在此安顿下来,经项梁活动,项家在此经营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通吃。
昨日,项梁项羽叔侄俩到城中与江湖人士商谈机要,因商谈结束之后天已大黑,二人便在城中歇息一晚,今日准备返回山庄之时,正逢皇帝巡游,便暂时停下脚步在人群中观看,不想偶遇救命恩人成名,因当时人数众多,项羽未能及时发现成名。
项羽道:“小可本下相人士,当日小可闯下大祸,幸得恩公救下,可毕竟杀人命案,无论如何在下相是待不下去了,我和叔父便到了这里,暂时安居下来!”
欲说成名对项羽颇有好感,当日放走项羽还担心他不能逃走,如今见项羽平安,心中稍慰,成名道:“既逃得了性命,那便最好!”
项羽道:“恩公怎么也到了这里?”
成名道:“说来话长,我也是偶然经过这儿!”
项羽道:“既然与恩公有缘,何不到小可庄上歇息一番,逗留些许时日,也好报答恩公昔日救命之恩。”
成名面有难色,道:“只是我有事在身,来回颇费周折,恐怕耽误时间!”
项羽道:“恩公有何急事,不妨说出来,看小可能否效劳一二!”
成名道:“我正打算前去拜访高人,医治她的眼睛”,说着示意溪里。
项羽闻语兴奋道:“说来巧了,前些日子小可庄园里刚来了一位名医,治好了我庄上好几十个麻风病患者,此人名叫夏无且,听说以前是宫里的太医,可谓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至今还在庄上没有离开,恩公何不随我一同前去给嫂夫人试上一试,说不定便能治好嫂夫人的眼睛。”
成名当初随立姓入宫之时,曾听立姓说过太医夏无且,只是未曾谋面,不知他何时出宫,如今却在这里,此时听项羽言语,暗道有名医在此,正好去试上一试,若他真能医好溪里的眼睛,那再好不过了,成名喜道:“他真在这里!”
项羽道:“小可绝不敢欺瞒恩公。”
成名道:“那就麻烦兄弟了,在下就去叨扰几日!”
项羽道:“不敢,恩公嫂夫人请!”
且说项羽住所名叫夜幕山庄,此去吴中往西一百里,占地六十亩,乃项梁花重金购置修缮所得,项家家大业大,根本不差钱,庄园西依太湖,东临东山,风景迤逦,环境优美,庄园内有大小十几个人文景观,养有百十名仆从奴婢,俨然一座奢华庄园。
此时官兵一众已经走远,路旁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城中恢复原貌,当下众人各乘良马,往西疾行将近一个时辰,来到项羽庄上。
且说夏无且虽多年身处王宫,只是身不由己,没有合适机会离开,其志并不在此,自奉嬴政之命,依立姓之言将高渐离眼睛弄瞎,然后剜去高渐离双眼,夏无且伤感高渐离命运之苦,也已看透立姓为人,暗恨被立姓善良外表欺骗多年,对立姓彻底绝望死心,也更讨厌王宫这个地方,自忖所作所为有违本心,此时更加心灰意冷,心中退意更甚,便向嬴政辞行。嬴政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念夏无且劳苦功高,多年忠心耿耿,加上身边立姓上位,夏无且变得可有可无,看夏无且去意坚决,便爽快应了夏无且的请求,赏赐金银财宝,放夏无且出宫。
夏无且出得宫来,一路南行,沿途遇到被疾病折磨的人们,便停下来给他们治病,无论贫苦家庭或者达官贵人,夏无且来者不拒,广施功德,是穷人则免费治病,是富人则自愿接济,夏无且停停留留,每到一处,无人不对夏无且感恩戴德。数月前夏无且经过一村庄,那里正闹瘟疫,夏无且硬是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足足待了三个月,把能救活的全救活了,夏无且不光救死扶伤无数,还广散钱财,实在是天大的善心,夏无且盛名传播开来,远近乡里无人不知他的伟大事迹。
一月前,项羽庄中有人突发恶病,先是发烧,身上生出红斑丘疹,最后知觉全无,十分痛苦,恶病互相传染,一传二,二传四,到最后三十多名奴仆都染上恶病,其中最严重的两个人已经挂了,项梁请遍周遭郎中都束手无策,有道是夏无且盛名远扬,项梁恰闻圣医夏无且便在附近,忙派人把夏无且请到夜幕山庄,替众人诊治。夏无且诊断之后,言道此病为麻风病,会传染,遂将患病之人全部隔离,把自己和病人锁在一起,连饭菜都由下人送来,夏无且日夜不息,亲自为患者治病,治好一个放出一个,一天一个,至今三十多名病人只剩下三五个,再有三五日便能治愈所有人。
由于夏无且特殊状况,项羽将此节言明,成名虽至庄中,虽心中急迫,未能与夏无且谋面,项羽知成名心中所想,亲自过来陪伴成名溪里,带二人庄园内四处走走看看,一起鉴赏字画珠宝,解闷聊天,二人皆为豪侠之人,性趣相投,缘分所至,遂结为金兰,以兄弟相称,转眼三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