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夜色低压，沧溟海魔气翻涌，海水犹如沸腾的滚水般，一浪未平一浪又起，千奇百怪的妖兽层出不穷，仙门弟子们已接连苦战三日。

    只见一个巨大的海浪掀起，一只体型极其庞大的三头妖鲨飞跃而出，不约而同地张开了三张满是尖牙的大嘴。

    有弟子惊呼起来，“又是这只三头妖鲨！大家小心！”

    这三头妖鲨尤其狡猾，生有灵智，并且三个头可以灵活转动，极会审时度势，专挑攻防较弱的弟子们袭击，一旦有危险，又会极快地钻进海底躲着。

    此前便已有不少弟子在它身上吃了亏。

    那三头妖鲨六只猩红的眼睛转了又转，随后猛地朝一团弟子们腾空袭去。

    那团弟子们一惊，正是不擅长进攻作战的梵音阁的弟子们。一个两个或抱着长琴或抱着二胡四处飞躲。为首的姑娘一袭绿袍，手抱琵琶，葱玉般的指尖极快地波动琴弦，沉眉盯着那冲来的鲨头，临危不惧地奏完一曲，就在鲨头近在咫尺即将一口吃掉她时，却忽然阖上了眼皮，仿佛喝醉了般，摇晃着巨大的脑袋往海里跌去。

    柳夭夭大喝一声，“快，趁现在！”

    这一声令下，四周的剑修们飞速攻来，无数剑气斩向那三头妖鲨，眼见就要除掉这头妖鲨时，那奸诈的妖鲨又突然睁开了另外两个头的眼睛，众人又是一惊，妖鲨已然张开了两张血口，首当其冲地便是那位站在最前头抱着琵琶的姑娘。

    她面色煞白，似乎也没料到这妖鲨竟如此尖滑，竟还会装醉来欺骗引诱他们，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夭夭！快跑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柳夭夭总算后知后觉地惊醒过来，折身想跑时，却已然半截身子都落进了妖鲨的嘴里。

    这生死关头之际，她绝望闭上眼前的一瞬间，一道人影瞬间闪至她面前，拽住了她的手往外一扯，伴随着身后无数金色剑光耀起，竟生生斩断了妖鲨一只头，鲜红的血液漫天入海。

    柳夭夭回过神来，这人已经拉着她飞出千里之外，不等她道谢，他已持剑又飞快地杀了回去，犹如一道泠冽的疾风，快得只剩一抹青色残影，又是数道金色剑光穿梭在妖鲨的身体之中，下一瞬，妖鲨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落进无尽海底。

    夜与血色之中，一道青影负剑飞出，高束墨色长发，悠长的玉色发带风中摇曳，清绝漂亮的面孔染上血丝，他落在她面前，神情冷淡地问，“可还好？”

    柳夭夭愣了下，连忙道，“还好，我没受伤，多谢陆公子搭救。”

    陆月燕颔首，又折身飞去了另一边和妖兽缠斗的弟子团里。

    这时林挽音也焦急地飞来她面前，“夭夭，你没事吧？”

    柳夭夭这才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抚着心口摇头道，“没事，真是吓死我了，差点就没命了，还好被陆月燕救了。”她又望向远方的那道青影，笑叹道，“真是厉害，不愧是长华大弟子。”

    林挽音叹道，“你啊，下次别站那么前头，太危险了。”

    柳夭夭点点头，又和林挽音一同飞去帮助其他弟子团剿灭妖兽。

    一夜苦战，天微微明，那群妖兽每到此时，便会短暂地躲进海里，也是沧溟海难得平静的时间段。这个时间段里，弟子们都先回到玄女门里休整，仙门队伍则是轮岗驻守于海边，以防突生意外。今日便正好轮到了流云门的弟子。

    海滩燃起数团篝火，流云门的弟子三两成团，围着篝火坐着，却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沧溟海的妖兽杀也杀不尽，何时才是个头啊！”

    “我瞧这沧溟海就是被魔气给污染了，连带着里面的妖兽也被魔气侵蚀。”

    “也不知好端端的，沧溟海怎会生出这般浓厚的魔气？”

    “难不成是魔族他们干的……”

    就在流云门弟子揣测时，一道黑影从远处地天边飞来，带着一身浓烈的魔息，落在他们面前，懒洋洋道，“谁说是我们魔族干的？少乱扣屎盆子。”

    流云门弟子们一惊，纷纷望来，正警惕这位突如其来的魔族之人时，便有不少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认出了眼前这位玄袍女子的身份。

    赵寒生诧异地站起来，“魔尊？”

    这两字一落下，不明所以的流云弟子瞬间惊醒起来，满脸戒备地盯着她。

    顾长明此时也站了起来，蹙眉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褚摇光环视一圈，只问，“长华的人在哪里？”

    此话一出，不少流云弟子便明了她这是来找谁的了，一时之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顾长明面色微变，冷笑道，“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褚摇光眯了下眼，又问，“在哪里？”

    顾长明冷道，“听胥礼上仙说，他可是你舅舅，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褚摇光瞥了他眼，随即无视他，看向赵寒生，“在哪里？”

    赵寒生下意识接话道，“玄女门……”

    话音一落，眼前那位魔尊便飞离而去，半点功夫也不耽搁。

    顾长明皱眉道，“师兄，你告诉她干什么？”

    赵寒生一愣，却是疑惑地笑问，“为何不告诉她？又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顾长明抿了下唇，没再多言。

    ……

    玄女门不似长华那般盘踞在仙泽灵地，而是建在海岸高处，由洁白玉石堆切的宫殿，四周遍满纯蓝剔透的星灵花，穿过一大片森绿的树林，便来到了晶石筑成的大门前。

    门前无人看守，却有一道流光结界。

    褚摇光伸出五指一探，就被弹开了去，又凝出魔气，强行撕开了这道结界，前脚方落进去，数名玄女门弟子便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包围。

    为首的女子一袭蓝裙，长发由一支玉簪挽起，面容姣美神色冷清，见到她时面色微变，“魔尊？”

    褚摇光望去，笑道，“本尊记得你，你是叶晚璇的弟子，洛茯苓？”

    洛茯苓打量她两眼，问道，“敢问魔尊来我玄女门所为何事？”

    褚摇光开门见山道，“我来找陆月燕。”

    洛茯苓虽然面色依旧冷淡，但眼里却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随后示意其他弟子退下，待那群弟子面面相觑地退下后，洛茯苓这才对她道，“随我来。”

    褚摇光一边跟上一边笑嘻嘻地问，“我说这位茯苓姑娘，你就这么领着我进来了，不怕我在你们这儿干点坏事？”

    洛茯苓淡淡道，“一个敢昭然天下向长华弟子求亲的魔尊，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

    褚摇光眼角一抽。这话怎么有种瞧不起的意味在呢？

    随着洛茯苓一路朝宫殿深处走去，穿过一处垂花长廊，洛茯苓指着前方那处花丛中的庭院，“到了。”说完也不等褚摇光道个谢，便自个儿转身离去了。

    褚摇光挑了下眉，这姑娘的性格还真是果断又不拖泥带水。随即向庭院里走去，刚跨进院门，就听见了房间里面响起一道婉丽的女声，“陆公子，这是凉玉膏，抹在伤口上可以止痛，我帮你吧？”

    还不等里面的人答话，褚摇光便上前一脚踹开了门，一脸冷然地盯着里面的两个人。

    陆月燕正坐在椅子里，神色自若地扫了过来，看见她也没什么意外的神情。早在她跨进院门时，他便觉察到了魔气的靠近。

    反而是他身侧站着的那名女子被吓了一大跳，险些没拿稳手里那瓶凉玉膏，看清来人后，倒也不紧张，只是惊讶道，“魔尊？”

    褚摇光瞥了她眼，她也记得她，梵音阁掌门的弟子，柳夭夭。

    柳夭夭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陆月燕，正踌躇着要不要解释一下时，就见那位魔尊忽然笑起来，大步走来，笑眯眯地朝她摊开手，“凉玉膏是吧？本尊来。”

    柳夭夭颔首，道，“是陆公子接连救我才致手腕处被海蛇妖咬伤，所幸无毒。我来送药是为了感谢陆公子的。”说完便将手里的凉玉膏递给了她，待褚摇光接过后就转身离去了。

    褚摇光垂眸掂量着手里的小瓷瓶，陆月燕看着她，声音淡淡，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来了？”

    褚摇光的视线挪到他脸上，笑问，“本尊来的不是时候？”

    陆月燕蹙眉，“不是。”

    褚摇光冷哼一声，坐去他身边的位置，将手里的瓷瓶搁在桌上，“自己擦。”

    陆月燕盯了眼那瓷瓶，又看向她，道，“我本就是要拒绝的。”

    褚摇光撇了下嘴，又转了转眼珠，却道，“舅舅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一声“舅舅”，陆月燕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颤了又颤，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缓缓别开了眼，垂下长睫，缄默不语。

    褚摇光煞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想笑又忍住了，又道，“舅舅怎么不理我？”

    “……”

    她又拿起桌上那瓶凉玉膏，揭开瓷盖，食指挖了一大块淡黄色的药膏，起身走去他身边，笑吟吟地问，“舅舅，哪只手伤了？我帮你上药吧？”

    陆月燕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褚摇光便弯腰去观察他的双手，见到了左手衣袖处有干涸的血迹，便去抓起他的左手，他也没反抗，任由她掀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面还有两个血迹斑斑的血窟窿。

    褚摇光蹙了下眉，将手指上的药膏轻柔地涂擦在伤口处，涂完后又发觉自己太过小心了，随即又加了点力道摁住他的伤口，抬眸弯眼看他，“舅舅，痛吗？”

    她的脸颊离他极近，她的鼻尖都快贴在了他的鼻尖上，嘴里却口口声声唤着他“舅舅”。

    陆月燕终于开口问，“你来……就是打算告诉我，以后，我们就是这种关系了？”

    她轻哼一声，欲扔开他的手，却又被他反手抓住，握住她的手心，他盯着她，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若是恶作剧，他可以当从未听过。

    褚摇光笑容越发灿烂，“我回去问过了，我娘的确叫陆星晚，那你多半是我舅舅没错了。”

    陆月燕看了她好一会，才道，“突然多个外甥女，是挺难以接受的。”

    这下轮到褚摇光的嘴角僵住了，又是一声冷哼，欲再次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他抓得更紧，一点一点撬开她的五指，五指穿插进去，用力握住，旋即往回一扯，她一个踉跄安稳地落进他怀里。

    她搂着他的脖子，无辜地望着他，“舅舅这是做什么？”

    陆月燕凑近她，抵上她的鼻尖，盯着她满是恶趣味的眼睛，道，“别这么唤。”

    她哼道，“不这么唤那唤什么？小舅？”

    陆月燕又道，“那我唤你什么？外甥女？”

    褚摇光黑了脸，骂道，“少占本尊便宜。”

    陆月燕弯了下眼，随即抱起她往卧室走去，她惊恐道，“舅舅要对我做什么？畜生！”

    穿过一片浅蓝色的水晶珠帘，来到床边，抱着她一起上了榻，牵过被子盖住两人，拥着她闭上了眼，“一夜未眠，我需要休息会。”

    她头埋进他怀里，无所事事地捻起他垂在身前的一缕发稍，绕在指尖把玩，“我也飞了两天两夜来找你呀，我都不困。”

    陆月燕轻声问，“飞了这么久，不累吗？”

    褚摇光打了个呵欠，“不是很累，不过好像是有点困。”

    陆月燕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亲吻她的额头，“那就睡一会。”

    褚摇光哦了一声，又道，“舅舅真的不对我做些什么吗？”

    陆月燕额角一跳，再次忽略这话，紧阖双眸默不作声。却也忘了怀里这个是个怎样不安分的主，不装乖的时候一身反骨。

    见他不搭理她，逆反心理说来就来，捧起他的脸颊，张嘴一口咬上了他的下巴，他吃痛轻嘶一声，她又松开了他，笑吟吟道，“既然舅舅不对我做些什么，我只好对你做点什么了。”

    陆月燕只能睁开眼睛，垂眼对上她黑亮的眼眸，问，“外甥女要对我做什么？”

    褚摇光面色又是一僵，莽头狠狠撞他胸膛，凶巴巴道，“都说了不准占本尊便宜！”

    陆月燕被撞得闷哼一声，有点怀疑她练了铁头功，却是道，“不理你你不开心，陪你玩你也不开心，那你要如何？”

    褚摇光一噎，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又瞥见他眼下浅浅的青黑，话到嘴边就拐成了一句，“你最近没睡好？因为沧溟海？”

    陆月燕道，“嗯，沧溟海随时都可能会暴动。”顿了会，又道，“不是最近。”

    她下意识接话道，“那是……”突然又意识到什么，问，“五行之苦的痛感还没过去吗？”

    “不是。”默了会，他蓦然抱紧了她，滚烫的脸颊贴在她的耳边，又轻语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褚摇光问，“为什么这样以为？”

    陆月燕道，“我害怕，你真的在意我们的关系。”

    褚摇光笑道，“奇怪，在意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陆月燕伸手覆上她的侧脸，拇指指腹轻轻抚弄她的脸颊，垂眸盯着她，“我若在意，当时就不会抓着你不放了。”

    褚摇光蹙了下眉，又笑道，“你真虚……算了。”

    陆月燕脸色一黑，“把话说完。”

    褚摇光这下不解起来，“为什么？”

    陆月燕欲言又止，随即慢慢红了耳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盯了她会，拥她入怀，再次阖上眼，“睡觉了。”

    褚摇光也打算让他好好歇息会，好不容易安分了点，房间就猛然一震，她一惊，身边的人就睁开了眼，翻身起床下榻一气呵成，她看得一愣，“不睡啦？”

    陆月燕道，“没法睡了，这里靠近沧溟海，若是有厉害的妖兽作乱，会导致这里震动，我得赶去了。”

    褚摇光也爬起来，抓住他的手，“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陆月燕飞快地说，“你若累了，可以先在这里休息。”

    她摇了下头，陆月燕便不再耽搁，反手牵住她往外疾行而去。途中遇上不少玄女门还有别门弟子，皆往一道赶去的路上，还要惊奇地瞅他们两眼。

    但都来不及八卦，急匆匆地飞往沧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