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个熟悉又悲伤的名字再次被提及,钟仪手中削了一半的柳桃渐渐停止了转动,桃上顺着锋利刀刃缓缓滴下的桃汁黏黏懒懒的,一如那午后的阳光。
“钟仪!来!见过你的刚叔叔!”
木屋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慵懒,小钟仪被呼声唤醒,闭着小眼极不情愿的从小床上一翻而下。
咚,噼啪,哗!
不久后,捂着脑袋的可爱少女擒着一副泪眼出现在人前。
“刚才什么动静?你……,摔进马桶里了吗?”一头及耳黑发的俊朗青年贱兮兮的调侃起马上就要哭鼻子的小女孩。
“五岳!你讨厌死了!”小钟仪恶狠狠的瞪着青年,揉头的手隐隐加快了速度。
“你是撞到头了吗?”
如山间拂过清风的声音扫进小女孩耳中,回头一瞧,一位左脸颊带着小X状疤痕的长棕发少年正关切的看着自己,而立于其身侧的金发青年背着日光,在钟仪眼中看起来就像时另一枚晓珠。
“来!闺女!给你介绍一下!”五岳又开始占小女孩便宜:“这位是爸爸的好友刚力仕刚叔叔,而这位小朋友是他的孙子刚行云!”
“叫哥哥!”刚力仕皱眉面露不悦,如被大艺术家雕琢过的完美胸线因气息的变化在紧身军背心下微微起伏。
“谁是你女儿!不要脸!”小钟仪挥舞小手恶狠狠抗议。
“额……,五叔叔,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刚行云弱弱纠正。
“嘿!叫哥……叫师傅!你这逆徒!”
一青一小居住的木屋许久没有入新,今新收的徒弟天赋卓越,竟身兼练气、炼体双资,五岳一高兴竟硬拉着徒弟他爸找特战部部首喻眉喝酒,空留下刚行云和小钟仪大眼瞪小眼。
“额,那个,我们吃什么?”刚行云看着还在闹脾气的小钟仪,手挠着脸问道。
“我不饿!”小钟仪对着五岳离去的门恶狠狠大叫,可嘴硬却比不过诚实的肚子。
咕……。
“……。”
小钟仪肚子传来的呼唤让坐在长板凳上盯门发呆的两人互相干瞪眼,都尴尬的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还是身为大哥哥的刚行云打破了沉默:
“我们……,去吃烤鸡?”刚行云谨慎的试探。
“不要!这里的外送烤鸡难吃死了!像一坨大便!”小钟仪一听要吃烤鸡更气了,抿着嘴使劲把屁股往外挪了挪,眼珠子流出的泪开始在眼眶上哧溜溜打转。
“你别哭啊!我不叫外送!”刚行云慌乱的去找纸巾。
“不叫外送哪来的鸡!”小钟仪郁闷到了极点,横蛮的向着屋里唯一的活人撒气。
“自己抓啊!”刚行云食指搓着人中傻嘻嘻一笑。
“咦……?”
小钟仪望着眼前的大哥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晓落东山之时,两名满身泥尘狼狈不堪的男女在夕光映照下正兴高采烈地狂啃烤鸡,身前熊熊簇火边上围了一圈用橡木穿好的林鸡,正滋滋滋往外冒着香喷喷的热油。
“真好池!”在林中撒泼了一整天的小钟仪贪婪的啃食着鸡块,恨不得连骨头都吞进肚子里。
“钟仪妹妹是第一次吃野外烤的鸡吧?”
刚行云看着小钟仪花边帽檐下沾满了泥巴却喜形外露于色的脸,心里也跟着快乐起来。
“嗯!我第一次进森林!第一次抓鸡!第一次烤!”钟仪嘴上说着话,鸡却啃得更快了。
“师傅都不带你去玩吗?”刚行云疑惑。
小钟仪抓鸡的小手陡然一颤,轻抿了抿小嘴低声道:“五岳哥哥很忙,忙得自己都没空吃饭睡觉,我不敢让他陪我……。”
“那你平时怎么……。”刚行云皱眉。
“我的房间里有小钱罐,五岳哥哥回来时会留下一些钱,我自己会叫外送……。”
“可那外送的鸡实在太难吃了……。”
小钟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重又开始默默啃起鸡块,两行热泪亦随着低垂的头流下,在粘满脸的泥巴上溶出两道浅浅的沟痕。
“只吃外送!?这还得了!!!”刚行云突兀的大叫吓得钟仪把手中的鸡攸地扔进了火堆里。
“以后包在我身上,师傅没空,我带你吃!”刚行云拔起篝火旁的烤鸡递向小钟仪:“给!吃!”
“等等!唔,这鸡好像有点焦?”刚行云自言自语,徒手扒起鸡身上火热的焦痕,随之飞溅而起的星火在小钟仪明亮纯洁的眼中灿然绽放。
眼前的大哥哥,似乎拥有很多种漂亮的颜色!
从这一顿烤鸡开始,龙都抄窝二人组正式成立,放学归家的小钟仪和训练完毕的刚行云只要一有空就会聚在一起往林子里钻,把小木屋周边的龙都古林弄得鸡飞狗跳。
“行云哥哥!那!那里!”
“看到了!我喳!!”
轰!
很长一段时间,古林内不时被惊飞的大片鸟群成了龙都镇的特色风景,许多周边城镇的居民都慕名而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整个星历,直至自然协会会长瓦利被循环往复的同一份报告折腾得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有病!?”
平时阴沉少语,性喜讽刺的瓦利破天荒头一次没推眼镜就在办公室内对着五岳破口大骂。
“你们是不是有病!”
小木屋内,五岳对着抄窝二人组破口大骂。
“我只是想,想吃……!”小钟仪呜咽着,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吃?你们那叫吃吗?你们那叫扫荡!小木屋附近的生物都快被你们整灭绝了都!还吃吃吃吃吃!”回想起瓦利那气极又笑的诡异神色,五岳就气不打一处来。
“师傅!其实都是我的主意!”
本贴着墙壁看上去身体都快要融进去的刚行云突然一步向前,把五岳吓了一大跳。
“干嘛!小兔崽子想造反啊!”五岳怒目而视。
“不是!我说扫荡森林其实都是我的主意!”刚行云语气非常直爽,直爽到旁人听了会以为这小子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好!你去!绕着龙都跑!一百圈!没跑完晚上就睡大街去!”
“可是晓珠马上就下山了!”小钟仪鼓足勇气站出来抗议。
五岳手一挥随即入了自己的房间,只在门砰一声猛然关闭前撂下一句话:“下山最好!冻死你这野小子!”
“师傅!我现在就去!”
门外传来徒弟的呼喊后又飘过一阵安慰小姑娘的细絮碎语,五岳把耳朵紧贴在门上想听一听两个小家伙在说什么。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揍门声把正专心致志偷听的五岳下了一大跳,心虚的打开房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愤怒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故意让行云哥哥熬夜跑步!你讨厌死了!”小钟仪挥泪狠狠地往五岳小腿上踢了一脚。
在袭击目标的惨嚎声中,哭得梨花带雨的钟仪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房门砰然关闭前,门缝外钻入了五岳的呼喊:
“你们俩以后扫荡动静小点!哎哟!”
龙都镇,武人种族的中心城,官方界定范围16410平方公里(包含原始森林),半径72千米,绕外围一圈约452千米,以音速绕一圈约22分钟,绕一百圈220分钟,以脚去跑,不是睡不睡大街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睡的问题。
但刚行云就真的跑了,不但跑了,而且没跑完真的不回小木屋睡觉。
“师傅说跑一百圈,跑不完不准回小木屋睡觉,但他没说要跑多久。”
那就一天跑一圈!
早上去【琉璃】兼职,下午去给小钟仪送饭然后开始绕龙都跑步,成为了刚行云的日常。
每天跑完夜幕已至,刚行云都会敲响附近一户人家的门作一段简洁的自我介绍:
“嗨!你好!我是五岳的徒弟刚行云,师傅让我绕龙都跑一百圈,跑不完不让回家睡觉,今晚我能借宿在这里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每次被拒之门外刚行云亦一笑置之,去林内湖泊洗完澡后,公园游乐设施、保安亭、宗祠,反正哪里能遮风挡雨刚行云就睡哪里。
直至第十日,一户总在回家路上偶遇跑步的刚行云的军属家庭认出了他。
“嗨!你好!我是五岳的徒弟刚行云,师傅让我绕龙都跑一百圈,跑不完不让回家睡觉,今晚我能借宿在这里吗?”
“你师傅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快进来吧小伙子,外面冷!”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为刚行云敞开了自家大门。
从此,越来越多的家庭知道了龙都有个绕城跑的小伙,也知道了有一个要徒弟绕龙都跑一百圈的脑子有毛病的师傅,更多的家门为刚行云敞开,也有更多的龙都人知道了【琉璃】有一个一根筋却心地善良的店员小哥。
每日一圈,每夜一家,跑步时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亦不吝行善相助,刚行云的游荡借宿生活直到跑完第52圈,在敲响了一家龙都日报记者的家门后才开始出现变化。
当晚,刚行云在热情男屋主的盛情款待下把自己和小钟仪掏窝、跑步的故事娓娓道来。
隔天,龙都日报新闻头版的标题《明珠武导协会常委五岳徒弟刚行云,龙都城的圆周守望者!》,内容详细介绍了刚行云和五岳、小钟仪之间的关系还有其绕城跑的原因、动机和助人行为,通篇总结起来就是:
小伙刚行云生性耿直,尊师重道乐于助人,师傅五岳脑子有病,忽视养女虐待徒弟。
“噗!”
大清早看完通篇报道,五岳一口老酒喷向视讯屏,随后排山倒海的视讯通话不出意外接连响起。
五岳当机立断掐断通讯关闭移动设备卷铺盖准备跑路避避风头,刚收拾完必需品匆匆跑至屋门,门外却响起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阿岳,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婉转温柔似水绕花的女声传入耳中却犹如地狱犬咆哮,五岳像被冰冻住的一条瘦狗,矗在门后抖得大气都不敢出。
“五弟!开门!我妹来了!”
门外豪爽的男声让被冻住的瘦狗眼神顿时一亮!
救命的稻草也在!
女娲和盘古的亲临震动了整个龙都,全国各地的记者闻风而至,都想争在人前取得第一手猛料,在这样的阵仗下,生性喜独的五岳不得不和徒弟刚行云、养女钟仪一起接受各大日报的采访以平息民众波涛汹涌的好奇心。
“绕龙都跑一百圈是师傅对我破坏古林环境的惩戒……。”刚行云对各路记者重复着曾对龙都日报记者说过的话。
“五……五岳哥哥是好人!”在一众设备前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小钟仪握着小拳头闭眼大喊。
“我只是想锻炼我的徒弟……。”面对一堆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各怀鬼胎的记者,既不能开口骂人亦不能动手打人的五岳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万般无奈。
“阿岳绝对是一个正直的人。”女娲在记者前如是说,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却没有逃过明珠首席编辑及大侦探福斯•道尔的眼睛。
“阿岳?她在微笑!而且很甜!”道尔斩钉截铁。
于是在采访女娲的哥哥盘古时,道尔问了一个和案件毫不相干的问题:
“请问盘古大人和五岳常委有保持良好的工作关系吗?”
心直口快的盘古张嘴就来:
“关系?五弟是我妹夫!”
隔天,明珠所有报刊媒体的主页只有一条新闻:《星灵之约!神女和五岳的星纪之恋!》-福斯•道尔。
“这福斯•道尔是谁!我要杀了他!”
在军部逢人就被恭喜的五岳指着专栏作者的名字暴跳如雷,一旁的喻眉看热闹看得笑嘻嘻,刚力仕则板着脸在想要不要下令让自己的儿子一天跑三圈……。
“如此谣言,议会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瓦利推着眼镜微微一笑,五岳顿感大事不妙。
往后连续七日,有关女娲和五岳的新闻总会出现在媒体的娱乐板块,且文章似乎越来越长,史料也越来越多,用词也越来越花哨暧昧,什么佳偶天成,婚姻幸福美满,珠联璧合等等统统像雨后粉嫩的心形仙笋般从报刊上噌噌往外冒。
直至第8日,愤怒的五岳终于忍无可忍跨越万里跑到星闻日报总部找人算账。
“你看你们这群所谓新闻工作者写的都是些什么鸡毛玩意儿?!”五岳怒吼。
“我喜欢!你吹咩!”道尔嚣张跳舞。
直至暴怒的五岳揪着道尔一顿狠揍后,道尔方才蠕动着肿胀的嘴唇嘟囔:
“是议会……要……写……。”
“瓦利你大爷!”
骂完的下一刻,五岳就因暴力袭击明珠新闻机构人员被突然冒出来的警务处特警控制并当场宣布判处禁留7日立即执行,在送往禁留所的路上,小钟仪和刚行云还发来视讯电话让他好好“改造”,他们会照顾好自己。
一切都那么的不和谐,就像事先排练过似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五岳冲洗完毕后准备换上黑乎乎的囚服,却赫然发现本该放囚服的篮子里安静的躺着一套休闲服。
“这是瓦利会长特别交代过的,具体事宜我们也不太清楚。”禁留所警员亦是一问三不知。
“和那家伙扯上关系总没好事!”
怀着这种想法,五岳去往禁留室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什么可怕的信息奇点,但怪异的是四周不但没有任何障碍,反而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清淡素雅,压根就不像一个关押罪犯的地方。
当五岳终于猛然察觉自己被炼术高手偷偷转移了位置时,原本身处的长廊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中央有着素雅清池的房间,四面屏风上简单却行云流水的人物简笔墨画清晰的告知五岳,这是一个雅致的澡堂。
这,是一个布置着自己亲笔画的,雅致的澡堂。
“瓦利!你大爷的出来!不然我立刻帮你装修房子!”
五岳掌中真气凝汇成球,澎湃的球心内似乎有一大片海在怒吼翻腾,掀动的气流涤荡碧波,惊起了清池中的无根睡莲。
“阿岳,我在这里。”
婉转温柔似水绕花的女声又入耳畔,五岳一怔掌中真气顿时溃散,刚想拔腿就跑时却赫然发现这里门都没有!
一入【蓬莱】,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