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蓬莱】,一个人为创造的、会随创造者的思想而改变存在方式的真实幻境,幻境内的一切皆为无形的念所塑,念所塑的一切又都是能闻可触的真实存在。
有形无形,一念之间。
“姐!你有必要为了谈个恋爱把我抓进蓬莱吗?!”五岳深知蓬莱幻境的厉害,索性就地盘腿一坐耍起赖来。
“阿岳,你在禁留,不是恋爱。”
画着窈窕淑女的一面屏风化烟消散,在一道满挂花灯的长廊的另一头,身穿粉白长丝锦缎华衣的女娲端坐在一副横琴之后。
“姐你别搞笑了,我禁留那你在这干嘛?陪留?”
“我也禁留。”女娲诳起语来波澜不惊。
“你禁什么留?犯什么罪?”五岳心里只觉好笑。
“教唆星闻日报编辑福斯•道尔造谣,罚禁留7天。”
“教唆编辑造自己的谣然后罚自己禁留7天,你是来尬笑的吗!?”五岳情绪开始变得激动。
“是,嘻嘻。”女娲的回答非常简洁。
“嘻你妹嘻嘻!放我出去!不然我不客气了!”
五岳身后腾地掀起一股如骇浪般的真气,涌至后背处却像撞上了一座大山,发出潮湃般震耳欲聋的闷响。
“阿岳,你过来。”面对如此威势,女娲淡定招手。
“放我出去!”随着五岳怒吼,骇浪如缺堤般从大山的两侧汹涌而出。
“来。”女娲勾了勾手指。
只是一瞬,五岳骇然发现自己竟盘腿坐在女娲的琴前,两人曾拉开的距离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极速收住潮汐之气并即刻向后弹跃,心里盘算着赶紧走位的五岳却结实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呲!!”
贴墙滑落地面,五岳立马回过撞得生痛的首。
睡莲清池,淡墨屏风,素雅长廊,曾就身在其中的广阔别院如今已化为云烟,空留一处只够两人相对而坐的狭隘空间,横在其中的古琴成为了彼此间唯一的界线。
“阿岳,你痛吗?”女娲俯身靠近五岳,皱眉表示关切。
“打住!缩回去!不然我爬墙了!”还跌坐地上的五岳马上抬掌表示抗拒。
“哦……。”女娲听话的抽身端坐。
五岳见眼前恐怖的女人再无别的动作,方才小心翼翼的坐直了身子,左顾右盼之下竟发现四周连能放把椅子的空间都没有。
一陋室,一矮桌,一古琴,两蒲团,构成了两人暧昧的禁留室。
“姐!你这样过分了!”五岳说话隐隐带着哭腔。
“不过分。”
以玉簪盘发的女娲朱唇微启,深覆典雅能倾一国之笑在五岳眼中却异常狰狞。
“我要尿尿!”五岳由哀转怒。
“给。”一个尿壶凭空出现在五岳身旁。
“我……!我这……!我……!啊!!!!!!”
……。
女娲有多喜欢五岳?
盘古曾听女娲亲述衷肠:
{你不喜欢我说话,我可以安静的看着你。
你不喜欢我靠近,我可以微笑随侍身侧。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
只要能看到你,无论在哪都是一方世界。}
爱慕的思念是极其美好的,但如今的现实是,女娲和五岳就如水触针尖,一柔一倔。
“阿岳,你饿了吗?”
“不饿!”
“阿岳,要听琴吗?”
“不听!”
“阿岳,夜深了,沐浴更衣就寝好吗?”
“沐你哥沐!”
五岳骂完就地躺下欲睡,一睡之下竟身在湖中。
“呜哩噜略略略略略……!”一连串气泡从五岳惊诧的圆嘴里接连冒出。
憋着气拼了小命往上游,五岳挣扎着浮出水面随即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陋室,古琴那头的女娲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阿岳,不沐浴会睡不好的。”。
“姐!你说咋样就咋样!我想住个大房子!”五岳放弃了无畏的抵抗。
“乖,睡觉!”
面露欣喜之色的女娲弹指之间,五岳又回到了曾经待过的莲池旁,四面屏风安静竖立,悠扬清灵的琴音隐隐从内间传出,和着点燃的焚香带给蓬莱无尽的安详。
……。
“阿岳!床软吗!?要暖吗!?”会后的会议室内,喻眉听闻五岳禁留的轶事后大笑不止。
“暖个鸡毛!7天!足足7天我觉都不敢睡!”五岳吊着黑色的眼袋,精神恍恍惚惚。
“女娲大人仁慈,7天禁留一到就放人,如若换作是我,呵呵……。”瓦利推起眼镜。
“你还有脸说话……!”五岳一见瓦利那蛇精样就来气。
“女娲大人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良偶,如今自送你却拒之门外,实在是……。”瓦利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
“打住!又是她让你来搞我的对不对!?告辞别送!”五岳门都不走,直接打开窗户飞遁而去。
经此一役,女娲自认为与五岳的距离又有所拉近,自然心中暗暗欢欣,于是在拜访小钟仪和刚行云后在两者的怂恿下留住在了小木屋。
飞窗遁逃的五岳本打算一回到家就睡他个天翻地覆,正欢天喜地走进内院却骇然发现女娲端坐席间抬手准备抚琴。
‘幻觉!这绝对是幻觉!’
五岳用力揉了揉眼,期待这可怕的女人能立刻消失。
直至悠扬的琴声宣告产生幻觉的希望破灭,五岳惊慌环伺四周,扯开了嗓放声哭嚎:“姐!你别搞我!放我出去!”
“阿岳,这里不是蓬莱。”女娲温婉似水。
“五岳哥哥,女娲姐姐做了好多糕点,非常好池!”小钟仪见五岳回来,塞满了点心的小嘴甜甜喊道。
“……你来干嘛!?”五岳一屁股坐在女娲身前,问得直截了当。
“陪你。”女娲亦不含糊。
“禁留的时候还没陪够!?”
“没。”
“随你便吧!我要去睡了!”躲不过也逃不了,五岳索性阔出去破罐子破摔,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后突然又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随即又猛地拉开门露头对着内院大吼:“不准趁我睡着把我拉到蓬莱!”
“嗯。”
回应女娲轻柔应答的,是大力关闭的门响。
“小钟仪,阿岳喜欢吃什么?”
无所事事的明珠女神女娲就这样在小木屋内住了下来,做做饭,洗洗碗,带小钟仪和刚行云学书练武,活脱脱一个贤妻良母,倒是原本的父亲和师傅--五岳被弄得无所事事。
“你看,多好。”
在木亭子里潇洒躺坐的喻眉正眼看着五岳,眉毛却直往远处正教导钟仪枪术的女娲身上拐。
“你眉毛抽筋吗?”五岳故作不明。
“你明明懂我的意思,如此佳人千世难寻,珍惜眼前人吧你!”
“你不懂。”五岳举起酒壶。
“你自欺欺人。”喻眉亦举起酒壶。
“雨燕和天雕一旦相伴,一同高飞雨燕终会力竭而坠,低飞天雕亦会郁不得志,两者注定只能各在其位,俯仰相望。”
五岳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难道你就没想过,有朝一天你亦会成为天雕?”喻老浅浅饮了一口。
“如若真有此幸,吾定会邀她遨游星辰大海,必将不负有心之人。”
相守相望而不得的日子既甘甜又酸涩,女娲对五岳的亲昵动作总保持着适当不过的分寸,而五岳亦暗暗浅尝着爱人在侧所带来的一切,但二人的相守在人心未定的当下终究会如蓬莱般散去,所以彼此皆不敢过分沉溺。
待了不到半个星历,女娲便在哥哥盘古的召唤下离开了明珠,相送的五岳等人目送女娲飞升入星海,小钟仪遥望着女娲身形消失的那片星空,忽然觉得原本平易近人的女娲姐姐此刻竟如此遥不可及。
“当你的妻子能凭借肉身遨游太虚,而你却只能困在地表流离浪荡时,你就会觉得自己跟田里的粟蚁一样渺小。”
喻眉发出了五岳早已体会过的感叹,终于理解了身旁连天都敢去逆的挚友为何始终没有勇气踏出那看似简单的一步。
世间一切皆能随心随性,唯独爱情不能。
女娲一走,缺少陪伴的小钟仪和刚行云又开始烤遍全龙都,而更要命的是刚行云似乎对环绕龙都上了瘾。
“师傅,我一百圈惩罚还没跑完!”刚行云倔的像头驴,非要继续跑。
“你师傅我不想再上头条……。”五岳有气无力。
时复一时,日复一日,452千米的距离不会改变,但跑的人却会变。
从一开始由中午跑到【玲珑】高悬,后渐渐能赶到琉璃吃个晚饭,直至如今跑完后停下来看晓幕东斜,刚行云的速度越来越快,自身的炼体修为亦远远超出了二师傅喻眉的想象。
只是学习了关于炼气、炼体的武导理论,进行过基础格斗和体能训练,外加五岳临时起意的绕跑龙都,短短一星历之期刚行云炼体从入门的一境养体5重直冲四境烈体1重。
眼见炼体导师喻眉开始眉飞色舞,负责传授炼气之法的五岳对还停留在一味结丹的刚行云下了一道严正禁令:
“再敢绕着龙都跑,你爷爷我打断你的腿!”
阴云,从这一天起便开始渐渐堆积在龙都上空。
半个星历后,乐观的刚行云发现自己炼气练着练着炼体反而升到了烈体9重,离突破五境怒体就差临门一脚,但炼气却还停留在一味,丝毫没有突破的意思。
为此,二位师傅带其遍寻名医术士,五岳甚至“牺牲色相”吹起竖笛陪女娲琴瑟相对了整整一夜好让其出手测探,最终接触过刚行云的医者术士们的结论都出奇的一致:这双资质的孩子身体没毛病,比他的两个酒鬼师傅健康多了。
双资质的天纵奇才炼气却还比不上一般武者,顿感挫败的刚行云将几乎所有的修行时间都用到了炼气之上却也进展甚微,而更要命的是又过去半个星历,拼了命炼气的刚行云炼体却莫名其妙就突破到了怒体1重,但炼气却依然停留在结丹,纹丝未动。
炼气师傅五岳傻了眼,炼体师傅喻眉亦惊掉了下巴,两星历随便练练的炼体竟从一境突破到五境,这简直前无古人,而主练的炼气却一直停留在一味结丹,这估计也将后无来者。
“虽然炼气莫名其妙的卡在了一味,但炼体的成长已足够惊人,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喻眉嘴上评价中肯心中却乐开了花,脸上藏不住的喜形让争强好胜的五岳气不打一处来:
“再没长进,我就把你这臭小子丢进大魔境,让你像我从前一样在魔境边挨打边突破!!”
从收徒开始就一直和喻眉暗暗打赌的五岳输得一败涂地,耍着小性子就往外走。
喻眉的鼓励就如阴云下明媚的晓光,早已成为刚行云炼体的动力。
五岳的恼怒亦能理解,毕竟明珠第一炼气圣手教了两星历徒弟还在一味,刚行云自己都觉得丢人。
刚力仕,妻子早逝后独力把刚行云抚养成人,被孩子视之为人生精神支柱而仰望的父亲,在面对自拜师后首次归家而满心欢喜的儿子时,却选择留下了一句最糟糕的话:
“你为什么回来?你在糟蹋我与你离世的母亲给予你的天赋。”
这一位曾经从小在军区长大的孤儿,现在位极副司令的不苟言笑的严父,因对独子过于炽热的期望导致其忽略了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亦不过只是个心灵还十分脆弱、对亡母有着深深依恋的孩子。
望着父亲失望离家的背影,刚行云感觉自己原本色彩斑斓的世界有某个角落实实在在的崩塌了。
心魔一成万功垂,业障随心,妄恨随身。
堆积已久的阴云在此夜终落下细雨,在雨夜洗礼中落魄走回小木屋的刚行云在晓珠西升之时踏入门槛,寂静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直至晓珠东落时才被欲打扫卫生的小钟仪发现。
“行云哥哥!你回来啦!”
小别重逢,盼着刚行云能早点回来的小钟仪分外高兴,可往日乐观直爽的行云哥哥在一去一回之后,似乎变了。
夜里总会被梦中亡母惊醒的刚行云不再带小钟仪扫荡丛林,也不再趁师傅们喝酒时偷睡上一小会,从前总想往外跑的热血青年辞去了【琉璃】的兼职,日以继夜皱眉沉浸在炼气的修习中。
为了得到父亲和亡母的认同,为了炼气能早日追上炼体的境界,死修炼气的刚行云甚至不惜抑制炼体的修为进度。
刚行云灵魂中斑斓的色彩在纠缠心头的阴云夜雨洗礼之下慢慢退却,渐渐只剩压抑恼恨的灰色。
长此以往,少年无论身心皆深陷泥潭难以自拔,终在一星历后炼气堪堪突破二味养丹时,长久被压制的血气趁虚突破桎梏狂乱游弋全身,若非五岳眼疾手快一掌逼散其体内的气丹,刚行云必定爆体气绝。
“师傅,我是不是很没用?”卧床修养的虚弱少年头一次在两位师傅前心萌退意。
“你别说话,明天我就去揍你爸,往死里揍!”知晓了内情的五岳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肯定是让父亲和母亲失望了,母亲在梦里总说着和父亲一样的话……。”少年轻声啜泣。
喻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深知比起莫名其妙的资质,刚行云过于脆弱残缺的内心或许才是未来难以逾越的天堑。
次日,武导协会**五岳大闹龙都司令部和军区副司令互殴的新闻赫然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上,曾体罚徒弟的变态再次成为了明珠的风云人物。
“你爸!被我打得嗷嗷的叫爸爸!”
五岳轻晃着绑满绷带的头绘声绘色讲述刚力仕被自己暴打的过程,引得小钟仪和刚行云咯咯发笑,尽管刚行云心里清楚眼前这编着故事的大师傅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把自己那炼体9境霸体1重的父亲按在马桶上打,但他却很感激能有一位言出必行,为徒一怒的好师傅。
最好的报答,便是早日功成让师傅扬眉吐气,刚行云心中如此笃定:‘还要,让父亲和母亲为自己骄傲!’。
心中业障未除,心魔,亦会随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