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自然醒之后，挣开眼睛之时有想过曾经说过的话吗？

    那是哪一天？什么天气？上午还是下午？只记得自己还小。彼时的老师刚刚毕业，学生不听话的时候会被气到哭。会在进到教室之前脸上笑着，然后在进门的瞬间变成严肃的表情。这个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纸，孩子们可以在纸上写写画画，只有一点就是在上面表明你将来想做什么？

    大家认真的想着，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其实老师最初的梦想并不是要当老师，更不会问老师为什么变成了老师。他们飞快的转着小脑瓜，在纸上认真的写着，怕同桌偷看写完了还用手捂上，有的把纸折起来，有的叠成一个长条形，有的折成方块，有的是纸飞机，有的是千纸鹤，有的是一条船，有的折成一只青蛙，更有手巧的折成一颗心。

    接下来是宣告世界的时候，大声而自豪。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工程师，我要当明星，我要当警察，有个非常务实的小子大声说道：“我要当爹！”一个精灵古怪的女生听了哈哈直笑说道：“妈肯定是亲妈，爹就不一定了！”这小子生气了骂了一句带爹带妈带大爷的话，听了之后实在是不好形容，简单来说是一串关于他家亲戚的贯口，仔细思考那伦理关系实在太乱，这小子的口头禅就是“我是你爹！”老师让他去墙角站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面壁去了。

    春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他想成为和爸爸一样的人。老师知道他爸的事，这个在学生报道那天就知道了。看见全班安静了一下，老师说道：“春生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接着是一个女生说她想当护士。这两个孩子的想法想比前面的搞科学之类的要平凡的多，由此遭到几声嘲笑。梦想是用来攀比的，没人这样说，可有人觉着这样有意思，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这种人是成功的，因为他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嘲笑别人。

    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说说而已！他们从来没有去实践，因为他们确实不需要这个梦。有的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像他们班上家里最有钱的那个是第一个开着快艇上学的人。还有和春生一样的人。

    那年夏天，春生再没有暑假了，他的学生时代结束了，他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和父亲一样成为了一个水手，不一样的是父亲捕鱼，他当海军。一身白色的制服，神型兼具，硬朗帅气。是个人就要多瞅他一眼。

    母亲张翠花知道儿大不由娘，她一开始是不同意儿子去当水手，因为怕发生和丈夫一样的事。然而又不能直接了当的逼儿子放弃梦想，当她知道儿子当兵了，才松了口气，但是她嘱咐儿子要保证安全。她可不想再去收尸，她受不了。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走之前，春生还要办一件事。他想给妈妈多留一些钱，在家的时候还能帮着干活，妈妈一个人太辛苦了。

    他没有办法向母亲诉说这件事情。背着妈妈登上一艘捕鱼的船驶进远海，那是为期两周的工作，时间短工钱高。这一点吸引了一百来号人。也是去了才知道这个船队是临时成立的。是要捕捞一种新型鱼，叫蟒龙。即便风陵渡口的渔民多，但听过这两个字的人却很少。

    出发的时候风平浪静，离开港口一海里的过程中，岸边逐渐变小，看不见岸上的人招手。有海鸥跟着船，直到岸边不见，直到一片水蓝蓝，直到汪洋深处的汪洋，海鸥没有了。只剩人儿望着海面发呆，夜里的巨浪把人晃醒，船摇的厉害，有那灵活的走路像耍杂技，平衡能力很强。舱里散发着呕吐物的味道。

    躺在摇摇床上，有人聊着之前的出海经历。说捕过很大的鱼，人开着车在里面走，在里面分割鱼要搭脚手架。有的说去过最远的地方，有的说回到家里的快乐，有的说遭遇过海盗，一件事比一件奇。

    这一切在这摇晃里的真真假假，无需分辨真假，因为还会听到第二遍，这时已经能插上话了，还会听到第三遍，这时候已经能声情并茂的表演一遍了，第四遍的时候甚至能变成一首诗。

    有人讲到鲨鱼湾的事情时，春生竖起耳朵听。那是一个黄昏，天边的海映着太阳的红，是一种遥远，比海还要远的远，那一刻太阳很渺小，相对而言船也很小，人就更小了……春生听了半天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他问有没有认识徐大力的，人家摇头。然后大家就听他讲，等着他讲，期待讲出来的更神奇。他有太多的话想讲，可一开口又没办法讲，因为知道的也就是太阳、月亮、大海、小船。是那样的熟悉“爸爸”这两个字，可现实就是这些了。人们失望了，又继续唠着各自所认为的传奇，只有春生脑袋里不停的想着鲨鱼湾。

    摇着摇着，船到了干活的海域，这天天空里黑压压的，船晃的更厉害。人们看到远处的海浪滔天，这冲击力奔涌过来，为了不把船掀翻，船长命令船头迎着浪峰，一时间船插进海水里又窜出来，两个浪峰之后，水面平稳了一些。

    突然有人大叫，说看到一个鲨鱼鳍，这鳍急急的将水面一分为二，只听猛的向上的声音，水花四溅，与其说人们的眼珠瞪大了不如说膨胀了，是一条巨龙窜出海面，在空中张牙舞爪般的从船的左舷飞到右舷那边的海水里，这个过程中好多人接连跪下，有的捂着眼睛，有的疯狂磕头，有的嘴里念叨着龙王爷爷别杀我！有的吓的六神无主。

    春生看到这一幕时站在原地没敢动，心里狂抖，抖的他双腿发软，呼吸不畅。

    不一会儿，只感觉船在下沉。人们落在水里全是没有支点的挣扎，此时没有人顾得上春生。只见春生浸在这蓝色里，蓝色变的更加蓝色，鼻子冒出一串泡泡，这蓝色呛进身体里。他想起三岁那年，妈妈背着他过浮天桥时的样子。那几年到十年前妈妈总是不在家里，这些时间他被留在姥姥家里，那时的母亲一边寻找有关父亲的信息一边打工。小小的他总是闹着要母亲回来。

    意识里的那道蓝光闪过，春生缓过来浮上去，救生艇上的人将他拉出水面。

    不知道怎的，龙不见了，雨过天晴，活着的人确定刚才就是蟒龙，太像龙了，叶公好龙了。

    过过父母的生活，重新感受风平浪静，春生才会感受他们是神，他们说：“保护你！”，“有我在！”，“我养你！”

    他们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