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奉为神明

第三十二章 傩面

    当铺内,店伙计歪了歪嘴角,“是没见过,但也就是个走字儿的表,又没镶金,又没镶钻,嘛都没有,我们之后也没法卖啊,还有,你这个橘红色,土不土啊。”

    “呸,那是你们不懂什么叫潮流。”徐陵嗓子发痒,用力咳了一声,换了个和缓的语气说道:“这价值不在镶金镶钻上,主要是个新意,谁家表都是转来转去的指针,现在换成数字了,你说新鲜不新鲜?全天下独一份的玩意,你说值钱不值钱?”

    当铺老板掂了掂那个橘红色橡胶表带的电子表。

    “哎呀呀,你们来当铺当东西的人,各个都说自己手上的玩意价值连城,前两天还有人拿着个破痰盂,说是成吉思汗用过的,一打开一股子骚味,我说这成吉思汗上火上得挺严重啊,七八百年了味儿还没散去呢。后来你猜怎着,我拿个棍子把那个骗钱的货和他的破痰盂打出去了。”

    “那能一块比吗?”徐陵很心累地叹了一口气,“咱也不兜圈子了,你就说,你能给多少?”

    店铺伙计翻来覆去看着那块表,“十五个,不能再多了。”

    徐陵过来的时候问了问现在的物价,所以摇头道:“不行,二十个。”

    “十六。”

    “二十。”

    “十六。”

    “行吧,成交。”

    “嘁。”店伙计又歪了歪嘴,把那个电子表收好,说道:“等着,我给你拿银元去。”

    徐陵捶了捶自己的后颈,倚在一边的墙壁上,不大一会儿后,店伙计把银元递出来,徐陵接过来一掂,觉得比自己想象中沉不少。

    “谢了伙计。”徐陵把银元收好,仰头又问:“哎?我再打听个事儿呗?你听没听说过红鹤血印。”

    “那是嘛玩意?”伙计皱着眉头问道。

    “没啥,据说是件宝贝。”徐陵又问道:“那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古董行或者古玩市场吗?”

    “古董行?”原本侧着身子的伙计把身子正过来,说道:“你一直往北走,AH的余家就在这边开了家古董行,古董市场的话,你得再走远点,柳字胡同那边。”

    “具体点呢?”

    “从这边往东,有条臭水沟,沿着臭水沟再往北走。”伙计冲着徐陵眯了下眼睛,“咋?打算去淘点儿古董?”

    徐陵随口答,“万一能捡漏呢,我可就发达了。”

    “捡漏?那你是在等天上掉馅饼。”伙计说道:“据说真正的古董宝贝,都被宫里的太监带出来卖给富商或者外国人了,你要说在古董街捡漏,那你祖坟冒青烟了。”

    徐陵笑道:“盼我点好吧伙计,要是真能捡到漏的话,我回来低价卖给你。”说完他冲着伙计摆摆手,走出了当铺。

    当铺伙计用手指捻了捻柜台上的灰,嘀咕道:“可拉倒吧。”

    徐陵走出店铺,芦时转过头来问他:“怎么样?”

    “十六个。”徐陵答道:“还算对得起我那块电子表。哎,这十六个用完了,我可没有东西当了,到时候你把你西服当了哈。”

    芦时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说道:“据说这附近有条古董街。”

    “是,往东再往北。”徐陵说着打了个呵欠,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咬了舌头似的顿住。

    “芦时。”

    “嗯?”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芦时环顾了一下周围,除了往来的行人外,未见异常。

    “你看见什么了?”芦时问道。

    “线。”徐陵眼珠微微晃动,他能看见每个人的身上都缠着一道向外延伸着的、轨迹不同的细细黄线,将他眼前的空间割得四分五裂,但仅几秒钟的功夫后,徐陵就轻声说道:“又没有了。”

    芦时道:“你是不是太累了,眼花?”

    “也许吧。”徐陵敲敲自己的脑袋,又用力眨了眨眼睛,依旧没再看见那些细线。

    “走吧,先去古董街打听打听。”芦时说道:“等晚上的时候,找个地儿歇歇脚。”

    徐陵点点头,拖着还有些痛的腿,按照当铺伙计的指引,找到东边那条臭水沟,一路捏着鼻子往北走,便到了一条还算热闹的古董街。

    二人再往里走一点,发现这条所谓的古董街并不怎么正宗,里头卖油茶面的、卖糖葫芦的、卖奇怪中药和小面人儿的应有尽有,但其中多半倒还是用长桌红布支起来的古董小摊子。

    徐陵走了几步后在其中一个摊子面前停了下来,抬了抬下颌问道:“老板,你这刀咋卖?”

    正在剪手指甲的老板抬了抬脑袋,看了眼身上还沾着泥土的徐陵,攥了个拳头比划道:“十块大洋。”

    徐陵嘀咕道:“这么贵?您怎么不去抢呢。”说着伸出指肚在面前的一柄长刀上摸了一下,打算试试锋刃,那留着一撇山羊胡子的老板忙伸手制止,立着眉毛说道:“不买勿动。”

    徐陵抿了抿嘴,压下脾气,心说反正是人家的东西,不让动就算了,这老板一瞧就是看人下菜碟的主,讲不来道理。

    徐陵收回手,目光往旁边瞥了一下,被吓了个激灵。

    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徐陵缓过神来才发现那是一张木制面具,面具的主人摘下它后,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冲着徐陵讨好笑笑,又将面具戴了回去,藏在面具之下的声音闷闷的,“这位哥哥,要不要买一张傩面?很便宜的。”

    “你吓我一跳。”徐陵有点不满地抱怨一句,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了,我是来淘些古董的。”

    “往这儿来的可不都是要淘些古董,但也不妨碍卖点儿其他小玩意。”面具人沉吟了一下,说道:“当然,您要是实在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我也可以卖你点儿别的。”

    “什么?”

    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往前凑了凑,神神秘秘道:“比如说……算命。”

    徐陵听完,扯了下嘴角,两手交叠着搁在胸前,“算命?这种早就过时的江湖骗术你也好意思说。”

    面具人一摊手,说道:“信则灵,不信……你就当听个笑话呗。”

    徐陵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面具人,忽然向他歪了歪身子,问道:“要不这样,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就买你的面具。”

    面具人一根手指轻轻在傩面上叩敲,问道:“啥事?你说说看。”

    “你知道红鹤血印是什么吗?”徐陵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了句。

    敲击傩面的手指滞了一下,面具人反问道:“我说这位哥哥,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玩意儿的?”

    “哟呵?”徐陵来了兴致,“难不成你还真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啊?”

    面具人稍微把脑袋往下低了低,连带着将声音也压下几分,说道:“相传是用鹤血浸染过的玉印,是某个外国人带过来的,似乎还有点儿邪性。现在嘛,是在那个姓余的富商手上,不过有消息说,他下个月的一号,打算把这枚玉印拍卖掉。”

    徐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姓余的富商……”

    “啧,你咋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余厉笙啊!”面具人继续说道:“他人住在日租界那边,离咱们这片贫民窟远着呢,虽然咱这边倒是也有他家古董行的分行,不过不太做生意,那个店好像是……是为了在这边养个什么女人。”

    徐陵紧皱着眉头,“这样啊……”

    面具人不再说话,重新抬起脑袋,一根手指继续敲击着摊子上的一张傩面。

    徐陵点点头,说话算话,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拿走了一青一红两张面具,转过身去找正在玉石器摊子旁转悠的芦时。

    面具人摩挲着两块大洋看着徐陵二人走远,这才把已经被自己捂得很热乎的大洋揣进兜里,继续寻觅客户。

    但在这天之后的时间里,面具人没再遇到生意,不过他也并不因此心急,亏得徐陵大方,他今天已经挣到了足数的钱,可以回去交差了。

    傍晚的时候,这位面具人终于拎着一大袋子的傩面和一条鲫鱼回了家,还没进门呢就在外面喊了句:“师父,咱今天晚上喝鱼汤。”

    喊完后他推开门,将一袋子傩面放在墙角,还活着的鲫鱼被暂且扔进木盆里,他也摘下脸上带着的面具向里屋望了一眼,瞧见师父靠着窗户背对着他,借着还没有散去的晚霞的光亮,雕刻着手中的一张还没成型的傩面。

    “师父,当心眼睛。”

    “晓得。我听你的语气,今儿的生意不错?”

    “不错,今儿遇上个大方的主,两张面具给了两块大洋。我记得师父念叨着想吃鱼,我就去买了条活得回来。”

    “嗯,有心了。”

    “师父,别刻了,光线暗了,明儿个再说吧,咱还有那么多没卖出去呢。”

    “嗯。哦,敬儿啊。”

    “哎。”

    “再多烧点水,师父渴了。”

    “哎!”

    窗户边稍微有些驼背的中年人这才将手中的傩面放下,站起来转过身,橘色晚霞映照下,他脸上那道倾斜的、近乎将脸一分为二的伤疤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