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拿素衣来我穿”
1644年,三月二十一日下午,在宫中吃过饭,慈烺便被大顺兵带到了刘宗敏府。
所谓的刘宗敏府,其实是武安候田宏遇的府第,也就是田贵妃父亲家。
只是如今,被反贼刘宗敏据为己有。
府中亭宇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斜出,花香四溢,一幅江南园林的风致。
慈烺曾耳闻,江南名妓陈圆圆曾为田宏遇留在该府。
田宏遇曾将陈圆圆送进宫中,献给皇上,后被田贵妃送回;之后,田宏遇又将陈圆圆送给了吴三桂。
只是不知,陈圆圆是否还在府中。
“你们为何要关我?”
走在府中,在经过一处宅院时,慈烺听到有人在呼喊。
“是谁在喊?”慈烺问身边的大顺兵。
慈烺感觉押送自己的大顺兵多少是个官。
“此乃你大明的大学士魏藻德。”大顺兵不冷不热的答道,“暂在府中关押。”
慈烺看时,只见魏藻德透过房间的窗户,透出一张脸来,朝这边喊话。
他大概把自己这行人当作大顺官员了。
“如果用我,做什么官都可以,为何要关押我?”
声音有些嘶哑,大概已喊了很长时间。
“哼,真是不要脸了!”大顺兵轻篾地哼了一声。
慈烺甚感好奇:“你们也恶心这类人吗?”
“那是当然。”大顺兵并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忠臣当为社稷而死,岂能像他那样贪生怕死;更荒唐的是,他竟想改换门庭,面见本王,到本朝寻个官做。”
“他见李自成了?”
“闯王的名是你叫的吗?”大顺兵瞪了慈烺一眼,“从今以后不准称闯王名。闯王已下诏,都要为闯王名字讳。”
“快放我出去。给我个官做,我一定会报皇上厚恩。”
魏藻德又喊。
“别叫。”大顺兵呵斥道。
“不叫,不叫。”魏藻德忙不迭地说道,“兵爷,放我出去,我要报效大顺朝廷的。”
“放不放你出去,我说了不算。”
“那你给刘将军传个话,可以吗?”
“刘将军公务繁忙,没时间理会你等事。”
“不要可怜了我的这一片赤心啊?”
“你的赤心你留着吧。”
“快放我出去。”
“你再叫,小心鞭子伺候。”
魏藻德不喊了。
慈烺继续往前走去。
“你认识这个人吗?”大顺兵问道。
“他不是我朝的宰相吗?”
“是啊。大明朝之所以完,就是因为这样的臣子太多。”
慈烺沉默不语,自己的父皇也曾讲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都能看到问题所在,却无法阻拦当倾的大厦呢?
“我们进京的当天,他就去见了闯王。当时,我正跟随刘将军在闯王身边。”
“他去要官做。”
“当然,是为了向闯王示好的。你说,对你朝的亡灭,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你们的皇上不听他的话,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哎。”
君怨臣,臣怨君,没人愿意承担大厦祀倾的命运。
“我王对他进行了斥责,问他为何不为社稷而死,却偷生?”
“他怎么说?”
“真是可笑亦复可怜。他连忙跪下向我王叩头讨好,说什么‘陛下赦臣,自当赤心以报。’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着时,不知不觉来到院中宽阔处,但见近百人身着囚服,或坐或卧,由大顺士兵看管。
几名大概是饿了,从地上捡起士兵丢弃的馒头,狼吞虎咽一般地下了肚。
慈烺不禁皱了皱眉,想吐。
“这些都曾经是你们大明的官员。”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在等候刘将军的发落。”
“刘将军呢?”
“那。”士兵用手指了指前方,“他在那儿呢?”
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慈烺看到,刘宗敏左右手各搂一名女子在那儿嬉笑逗乐,根本没有把眼前的这群官员放在眼中。
“可怜。”慈烺心中叹道。
“到了。你住在这儿吧。”大顺兵说道。
慈烺看了看,倒是一处不错的所在,房子前后都是水,门前则是一棵约百年的老槐树,枝杈满天。
“把你的衣服换下来吧!”大顺兵命令道,并递过一身红色衣服。
慈烺身上一直穿着逃亡时穿的那身破旧衣服。
“这是囚衣?”
“算是吧。”
“我不穿。”慈烺想到了被送上断头台上囚犯,这是要让自己上断头台?说好的好好礼遇呢?
“为何?”
“我……”慈烺想了想,想到了一个理由,“我父皇死社稷,当穿白色,怎么能穿红色呢?你们可拿素衣来我穿。”
大顺兵看了看慈烺,冷冷地问。
“哪儿来的素衣?”
“你们找就是了。”慈烺还在坚持。
“你的事还怪多呢!国都亡了,别以为你还是太子。”
“反正我不穿红色。”
“穿什么色的衣服,你有的可选吗?”
“要不,你杀了我。”
“你年龄不大,还怪有骨气呢!”
大顺兵并没有生气,闯王有话,要好生照料太子,王命不可违啊。
但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白色衣服呢?
大顺兵想了想,想到了宫中,有不少人用白绫自缢。
“如果你非要穿白衣的话,也不是不可。”
“拿来就是了。”
“我们只好去宫中去取了。”
慈烺一时愣住了。
“宫中有不少白色衣服,我去取来,可否?”
慈烺摇了摇头,他不想再让这些人去宫中折腾,打扰父母的魂灵。
“不要再去取了。”
大顺兵冷冷一笑,“换上衣服吧。进屋。”
说完,将衣服丢在掉上,让慈烺拾起。
“这是要把我看押起来吗?”
“闯王说了,要好好待你。否则,我才懒得理你呢。”
“你就好好地呆着吧,别有什么想法。要不,看到了吗?”
大顺兵指着房子周围的水。
慈烺这才注意到,水都是红色的。
“知道水怎么都红色的吗?”
慈烺点点头。
“不用我告诉你吧?”
“这水里面至少有一百多个人的血,多一个少一个也看不出来。我希望不要再把你的血淌进去了。”
“再往那看。”
慈烺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打颤。
水面上还漂着几具尸体,已经肿胀。
慈烺想到了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他都想不起,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当着闯王的面说“何不杀我”的话。
死了,就这样。
父皇呢?自己还没有见到他呢。
不知道,闯贼将如何对待自己的父皇母后,会像他答应的那样做吗?
“在屋里好好呆着,有事叫我,没事别乱跑。”大顺兵吩咐道,“你跑你阤跑不出去,屋子周围都是水,到处都是我们的大顺兵。”
“我的两个弟弟呢?”
慈烺想起了定王、永王。
“不知道。”
“我想见他们二人。”
“现在不行。见时定会让你们相见。”
慈烺见事无可商,便不再说话,只好走进屋内。
屋内阴暗潮湿,仅一床一桌而已,倒是十分干净。
或许由于几天的逃命、紧张,慈烺心中似乎显得平静了许多,倒在床上,竟睡去了。
睡梦中,他梦见了父皇母后,后面跟着太监王承恩。
“父皇、母后。”
太子大叫。
父皇、母后似没有听见,像云一样地从自己面前飘过。
看时,父皇、母后脸面却模糊不清,长发覆面,身着白色睡衣。
他试图拦住他们,但他们竟然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身而过,径直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在荒郊野地。
“嗷……”似乎还有狼的叫声。
“父皇、母后……”
慈烺醒了,一身冷汗,再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