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一章 梦境序幕

    “我想我大概是是病了。”

    ——————————————

    “我的主治医师总是说:‘不用担心太多,不会有事的。’”

    “他在安慰我。”

    “对于他们说的一切,我都只能微笑着致谢。”

    “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慌张——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的害怕。”

    “这是一种最能共情的恐惧,这是一个全新篇章,这是一场没有人能避免的灾难。”

    ——————————————

    “你们想听我说什么?”病人微微一笑。

    “梅斯先生,我们不是警察,你也不是犯人。放松一点,我们聊会儿天就行。”一位医生说。

    病人的笑立马消失了,眼神中流露出可见的轻蔑与不耐烦:“废话少说,要问就问。”

    那位坐在他正对面的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自己的刚刚的提问:“梅斯先生,您对于‘虚无死者’主梦境有什么看法?”

    梅斯深棕色的眼睛盯着他,过了几秒才开口:“看法?看法就是你们快要死了。”他平和的语气中透着森然冷意。

    “您能否描述一下您在其中的见闻?”医生对于这几批精神病患者的凶恶见怪不怪了,态度和善地询问起下一个问题。

    梅斯眯着眼,好像在笑:“你更像记者。”不过这次他没有作怪,反而详细地讲起了那段诡异的梦境。

    “虚无死者”是追随者们对于所谓的“新时代统领”的称呼,梅斯第一次进入到祂的主梦境是在三个月前。

    梦中世界天幕猩红,巨大的红色阴云死死压住地平线,从缝隙中挤出零星几丝未知来源的白光,死寂又冰冷彻骨,投影在地面上,像舞动的鬼魅。

    大地呈现一片血红,千疮百孔,枯槁憔悴。

    血红的光源占据了小半个天穹,仿佛沸腾灼热的星辰,微微颤动。

    起初梅斯以为是太阳在照耀大地,后来他发现不是。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纯红的弥天之眸。

    梅斯之所以辨别出来它是眼睛,是因为,它眨了一下。

    他说自己从这时候醒来。

    “您还有看到什么别的吗?”医生问。

    “你又变成警察了,傅医生,”梅斯看着他,“我看见了一座城市的废墟,它在很远很远之外,物理距离为无限远的那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傅琰(yǎn)果断地摇头:“您是否能详细阐释一下?”

    “你现在像学生,你可真善变啊,医生,”梅斯又开始阴阳怪气了,“我解释不了,我只不过是直接看到了结论。”说完他笑了起来。

    ——————————————

    结束上午的治疗后,傅琰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骂骂咧咧地对同事们道:“这家伙太讨人嫌了!他自己神神叨叨就算了,还说我是警察、记者、学生什么的,这叫善变?”

    朱直“呵呵”一笑:“老傅啊,怎么今天还跟精神病患者计较上了?昨晚没睡好今早起床气大?”

    傅琰撇着嘴:“说实话,我很害怕。”他对上对方的眼神,但心无灵犀的朱直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朱直没有过多接触梅斯,只知道他是一个梦到了“虚无死者”主梦境的病患。

    作为他的主治医师,傅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梅斯的资料时内心有多发怵。

    除了姓名一栏写了一个“不确定”,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

    出生日期、身份证号、电话、家庭住址、联系人、受教育经历、任职经历等等一片空白。

    最下面还给了一条长长的注释:“该病患在联合历516年12月6日首次进入‘虚无死者’主梦境后精神失常,在东十二街被路人扭送至拜安联合政府黎怀市第二市医院。该病患没有任何之前的记忆,被找到时穿着无商标的休闲服,从其身上翻出一个金属名牌,暂时认定为该病患所有名称。该病患能比较熟练地运用通用语,但达不到精通的程度,除此之外,该病患不承认自己掌握了其他任何一种语言。该病患的人脸、指纹、虹膜、脱氧核糖核酸均未录入本联合政府(指拜安联合政府),其他两个联合政府亦查无此人。目前已在全网发布信息查找其真实身份。”

    简而言之,梅斯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这个世界暂时没有找到任何与他相关的信息。

    后来,梅斯就被送来交由傅琰负责了。

    傅琰不是不想推脱,是他推不掉。于是,他必须每天面对这个阴阳怪气、情绪变化不定的家伙。

    所幸他并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只负责病患精神状态的监控和追进,有关梦境的事,他也会协助部分。

    梅斯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脾气却像一个八九十岁的祖宗,你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他就不理任何人,直到你们所有人跟他赔不是。

    他不喜欢和人交流,经常不配合,疯言疯语的,喜怒无常。

    有的时候他会莫名其妙严肃,尤其是谈到神学时。梅斯似乎是有信仰的,但他拒绝交流此事。

    但是和这一批的其他患者相比,梅斯还算好的了,因为他可以正常交流。

    其他大部分人基本就是彻头彻尾疯了。要么成天泪流满面,要么但凡拿起一个东西就往自己头上砸,要么嘶吼着要砍了所有人,要么梦游的时候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开了其他病人的门……

    而这一切要从半年前说起。

    ——————————————

    联合历516年6月7日,一个初夏艳阳天,这个世界迎来了第一位迷失在“虚无死者”梦境深处的患者。

    她是一个普通的初中老师,那天她没去上课,学校找不到人,就联系家属。她的丈夫回家打开门,看到妻子把自己浑身扎得是血,涂抹了整面墙。

    在另一面墙上,画着几个殷红的大字:

    恭迎虚无死者降临

    她被送往医院,抢救了回来,却精神失常。她有着强烈的自杀倾向,对任何阻止其自杀的人有强烈的敌意。

    经精神科专家会诊,得到了一个信息,她做的一个怪梦可能与其行为表现有关。

    由于该患者实在抗拒正常交流,勉强能催眠,但获得的信息不多,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被视作普通情况。

    没人想得到,一周后,一位退休老人声称自己梦见了“可怕而令人窒息的世界”,主动要求治疗,他的情况要稍微好些,可以交流。

    专家们发现,他所描述的梦境竟然与那位女教师被催眠后说出的东西如此相似!

    三天后,老人精神状况恶化,恳请让他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院方没有同意,治疗依旧在进行。当天晚上,他成功自杀。

    以后的日子,世界各地的医院开始接收到这种“梦见一个红黑色世界”的病人,据清醒状态下的部分受害者称,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被它注视后,他们就会醒来。

    开始的时候,人们认为这只是一种群体性癔症,存在某种诱导因素。

    后来渐出现了大批正常人,在一夜之间突然疯魔,变得思维混乱,更有甚者六亲不认,血染温馨之家。

    精神病院对于这类病人管控严格,他们住在单独的房间里,平时不允许踏出房间门,家人来看望就跟探监似的。

    经调查,这些人都做了同样的梦。

    做梦导致一个正常人发疯?这现实吗?还是发了同样的疯才会做这种梦?

    大多数人不敢相信,他们认为是某种暗中流通的药品,会破坏大脑,致使人类精神失常,并且这种药物很新,无法有效检测出来。也有人觉得是报复社会的家伙们在日用品中投毒。

    事实上,这也是官方的说辞,他们解释这是新型毒品非法流出。

    官方保证会彻查此事,还公民们幸福平安的生活。

    可这就像一场无法遏制的瘟疫,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各地,占领了整个人类文明。

    一时间人心惶惶。

    ——————————————

    今天是联合历517年3月11日,星期五,蓝天白云,春风和煦。

    完成上午的诊疗后,作为梅斯的主治医师,傅琰被要求在下午参加一个针对目前该种症状的治疗方案的会议,接触一些其他类似病患的诊疗资料。

    “哟,小傅,这是要去哪里啊?”头发掉得差不多的主任冲他一点头。阳光从他额头反射过来,傅琰觉得刺眼,但又不好用手挡着,怕领导误会。

    “哦,一个会,就是关于那些病人治疗的,”傅琰懒得解释,向领导问了个好,然后往停车场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开个会跑那么远,不让人中午休息……”

    主任也就是随机一问,没听太仔细,点着头走开了。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会好,傅琰很快就把抱怨的心思抛在一边。

    就在这时,傅琰听到左边传来一声带泪的斥骂:“你们把他怎么了?还我儿子……他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你们手里就成这副模样了……呜呜……”

    出于八卦心理,他偏头瞟了一眼,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医生,一幅心碎了要拼命的样子。

    那个医生他还认识,也是精神科的,姓柳,看着瘦弱,一拳就可以打翻的那种。

    傅琰不爱管闲事,但他担心病患家属太激动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劝架。

    “姐,姐,您消消气,生气对身体和精神健康都不利,会显老的。”他脸上挂着职业性笑容。

    中年妇女停止了嘶吼,一只手指着柳医生,直勾勾地瞪着傅琰:“他不是你们宣称的本市最好的精神医生吗?我儿子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了!呜呜……还我儿子……”

    她瞪大眼睛的同时,两股泪水直直滑下。

    “姐,您先别着急,我们对您儿子这个情况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现在专家组已经找到了减缓的方法……”傅琰安慰她道。

    柳医生投来略带诧异的眼神,他没有表现得明显,也没有说话。

    “你骗人!”中年妇女怒气冲冲,“根本没人治好过,这是剧毒!”

    既然您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在这里揪着医生干什么……

    “我们暂时不知道治愈的方案,但是已经有了减缓的方法,您的儿子应该可以好转一点……”傅琰表面信心十足,实际还是有点心虚,他不知道那些专家的法子有没有用。

    “真的?”中年妇女将信将疑,“那马上给我儿子用啊!你是不是在诓骗我,不然你们为什么不给我的儿子用?”

    “姐,我们有一个关于治疗的会议,有东联合的专家过来交流,他们有方法,我马上就会去参加,能得到缓解方法,您别伤心,您儿子会好转的……”傅琰真的很烦,想马上走人。

    “那快去啊!”中年妇女带着哭腔喊到。

    “您看,我这就是要去了,会没事的,啊……”傅琰满脸堆笑。

    中年妇女放过了他和柳医生。

    “不讲道理……”傅琰没好气地在心里道,要他去理解病人家属,那他们怎么不来理解我!

    他带着怨气大步迈向停车场。

    “谢啦傅医生!”柳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傅琰没回头,随便比了个手势表示不用谢。

    ——————————————

    一路上阳光灿烂,人的心情又会变好。

    下午2:27,傅琰到达了会场。

    他有些好奇,那些来自东联合政府的专家会带来什么样的治疗方案,如果效果不好,那刚才的病患家属不撕了他?

    他自我安慰,东联合在这方面一直是领先其他两个联合政府的,他们一定很厉害,一定有有效的方法。

    会议室内。

    傅琰觉得这地方还挺大的,可以坐很多人。

    很快,他找到了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入座。他好奇地瞥了一眼旁座人的名字,都听过呢。

    左边的叫做郑众,是拜安精神疾病研究所的一位特聘专家;右边的那位叫克鲁尼·温格华,是乌烈阜联合政府一位小有名气的神经科学研究者。

    而他这个坐在中间的,只是黎怀市市医院的一位精神科医生。

    傅琰和郑众认识,后者比他还小几岁,戴着一幅黑框眼睛,斯斯文文,工作的时候特别严肃。

    克鲁尼·温格华他就只见过照片,灰眼睛,灰头发,七十多岁了。

    人们陆陆续续进入,左边的郑众博士两分钟后就来了,看向傅琰的时候微微点头打招呼。

    还是一个礼貌又冷淡的家伙,傅琰心想。

    但右边那位乌烈阜籍的专家始终没到。傅琰胡乱猜想,可能是他的飞机因天气延迟了,没来成拜安。

    下午2:45,会议准时开始。

    傅琰看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