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二章 疗法

    “我在地狱梦见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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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4:31,会议结束。

    除了部分人是直接到达会场参与,还有在线的直播,针对医院和研究所。

    傅琰今天不需要值班,领导同意他现在就下班,毕竟到家要一个半小时。

    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会碰到晚高峰。

    他惆怅地走出会场。

    会场外,天空蔚蓝晴朗,四周光线明亮。

    “哥,哥,我在这儿!”一个身影挥舞着手臂,动作幅度之大之夸张。

    郑众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我是低度近视,看得见你。”

    郑归接过哥哥手中的一堆文献材料,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哥,我们跟大元小元他们约好了聚餐,你还记得不?”

    郑众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原话,只是道:“记得。”

    两人走入了停车场,郑归嘴皮子没闲下来,一直巴拉巴拉,最后看哥哥没怎么理会,就关上了话匣子。

    “请,郑博士——”郑归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装得郑重无比,“请上座。”

    郑众却自己拉开了副驾驶位坐上去:“你来开车。”

    “哥,我开不好。你厉害一些,你来。”

    “没事,多开就行。”郑众抬眼看他,“把资料给我。”

    郑归瘪着嘴,把东西递给他,坐下来拴好安全带:“哥,你心情不好就直说呗,不要总是这么……呃,严肃……”

    郑众看着纸上的图片,低头“嗯”了一声。

    郑归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把车开出停车场就开始使劲轰油门。

    路上没有什么好风景,只有一幢幢高楼,数不清的车尾灯和匆匆忙忙的行人。他们被笼罩在一种生活的氛围中,尽管看上去不是多美好,但足够温馨。

    郑众一会儿看资料,一会儿撑着下巴思考,眉头始终紧锁。

    郑归不好出声打扰,就隔一会瞄两眼,隔一会儿又瞄两眼。因为被告诫过不可以看那些资料,他控制着视线上移,离开纸面。

    “我问你一个问题,”郑众突然出声,头依然低着,“你最近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问完这句,他扶了下眼镜,抬头看了一眼司机。

    郑归挑了挑眉毛:“有,当然有啊,我昨天梦见出门踩了狗屎,诊所旁的饭店搞抽奖活动,我中了一等奖,奖品就是狗屎!”

    听到这儿,郑众若有所思地道:“饭店……”

    “我天,你这人心思太歹毒了吧!”

    郑归继续唉声叹气:“又堵车了!”

    眼看天色变暗,夕阳灿烂,前方红色尾灯一片。

    没理会这句话,郑众说道:“今天开会,东联合的专家称他们找到了缓解梦境疯癫的办法,但只能他们亲自来治疗,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呃……不愿意透露技术?我不是精神科学领域的,不太懂……”

    “技术和方法是公开的。提供你的想法就可以。”

    “嗯……我觉得,方法有什么特殊的问题,我们用不好,他们亲自来赚大钱啊。还有可能是他们的方法听上去不可靠,别人会认为他们胡说,所以先来治疗看疗效,再公布方案……要么就是他们没有好方法,蒙人罢了,有别的目的,又或者是缓兵之计……”

    郑归最后加了一句:“我觉得是第一点吧,其他我都是回答你的问题凑数用的。”

    “好,谢谢你提供的思路,”郑众说,“不要跟别人提起。虽然这算不上什么保密内容。”

    “不会不会,哎,你别跟我客气啊!”

    郑众看着他:“这点听你的,今晚我的饭钱你来付,我保证不客气。”

    “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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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朱啊,你去看看这一批的资料,待会儿发过来,我们要拿给研究所了。”

    “行,没问题。”朱直说道。

    这一批是第六批,一共有十二个人,包括梅斯。十二个人中已经有一个自杀的了,只有三个稍微正常一点,其他的疯傻到难以交流。

    梅斯是研究所和拜安联合政府的重点关注对象,毕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医生们与他的每一次交流都有录像和文字记录。

    很快,他就会离开黎怀市市医院,被送往北方的乌烈阜联合政府接受下一步治疗。

    至于为什么去乌烈阜,而不是在神经科学方面领先其他两个联合政府的东联合,朱直就不知道了。

    他也不好奇。

    另外两个情况较好的,一位是来自东联合政府的游客,被要求尽快送回;另一位是黎怀市本地人,姓路勒西斯,她表现得十分友好,但在晚上会梦游,梦游时有暴力倾向。

    朱直就是路勒西斯的主治医师。

    此时他正在浏览电脑上的相关信息,进行简单的整理。

    “朱医生——路勒西斯女士要求马上见你,你快去吧!”一个护士的声音打断了朱直的工作进程。

    “好嘞,我这就来。”朱直点了缩小键,站起来走出门去。

    白色的病房里,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路勒西斯望着白大褂的朱直,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

    “谢谢您的治疗,但是现在我想告诉您一些事。”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浮现出说不清的哀伤。

    “请讲。”

    “我听到了‘虚无死者’说的话,”她的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有些苍白,“祂说祂会选择一个人类作为自己的使者,帮助祂完成复活的伟业,也帮助人类迎来新光明。”

    “我不是祂的追随者,我只是一个误入的路人,所以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我是清醒且有理智的。但是,一周后,我的灵魂就会死去,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她非常平静地说。

    朱直明白这个病人对于研究的重要性,不能引起她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可能导致病情恶化,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还听到什么了吗?你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

    路勒西斯垂下了眼睫:“无时无刻,祂都在低语,只是你们听不到。我以前听不懂,现在听懂了很多。”

    她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吃力地勾勒出一个弧度:“这不是人类的语言,不需要刻意学习,只要你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加深,你就能听懂。但是,你说不出来。你只能听,不能说,更不能写。”

    “世界的本质?在你看来那是什么?”朱直追问。

    精神病院里讨论世界本质的病人不在少数,医生们也常常会参与。

    “我不知道,那超出了我的认知。但我知道一些非常浅层的表象。您确定要听吗?”

    “……说吧。”

    路勒西斯眼神迷离,以一种虔诚的语气道:“世界是混乱无序的,您明白了吗?”

    朱直心里有些不满:混乱无序?你可是生在太平盛世的,怎么这种话张口就来?算了,我跟精神病患者计较什么!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很配合:“不太明白,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路勒西斯已经张开了嘴,立刻又合上,她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说,您快走吧,我没事了。”

    “女士,你提到的使者,是什么意思?”朱直为了继续交流下去,适时转移话题。

    没想到路勒西斯突然变得非常狂躁,她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不要问了——”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头皮,好像朱直的话令她痛苦万分。

    接着她把头狠狠撞向墙壁,朱直及时制止了她。

    “镇静剂!”朱直对护士说。

    面对随时可能暴起的梦境病患,他们随时都要带上这类东西。

    护士推了一针。

    眼见路勒西斯慢慢安静下来,眼神又变得飘忽不定。

    缓了几分钟后,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不起,朱医生,我想我的情况不太好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在自己死之前,把我发现的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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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你明天不上班,你哥还要工作,不让他早点休息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一点也不温柔的声音。

    郑归有些头疼:“好好好,妈,我们很快就回来,况且,现在才九点半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只好把手机拿开,捂住听筒,等待继母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估摸着继母训完了,他才把听筒放在耳边:“喂?妈?”

    “滚一边去,让你哥来接电话。”

    郑归这才松了一口气,拿着手机找郑众——

    人呢?

    不是我接电话时还坐在这里的吗?怎么一眨眼就消失了?

    郑归颤巍巍对电话另一头道:“妈,我哥不在。”

    “……待会儿他回来,让他给我回电话!”脾气大的继母一下挂断了电话。

    怎么感觉今天继母和哥哥一样,心情都不太好呢?郑归在心中唉声叹气。

    郑众上了个洗手间,正要往回走,目光突然被饭店墙壁上挂的一幅画吸引了。

    画面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站在楼梯上,回眸淡笑,黄昏的阳光从窗外落到她的背上,温柔静谧。

    窗外金红色的夕阳映照,远处的建筑呈现逆光的黑影。

    旁边的金属牌上写着:《废墟》,作者:吕传泰。

    单位同事小吕的叔叔也叫吕传泰,郑众只想到了这点。他不能理解这幅画的名字。

    “哥——哎!哥,妈找你,叫你回电话!”终于找到郑众的郑归几步走过去,“哥,看啥呢?”

    “这幅画。”郑众言简意赅,拿出手机打过去,一边往楼上走。

    郑归在原地盯着画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没有往楼上天台走,而是回到了包间。

    “话说小郑啊,你听说没有,东联合在南方抓了一伙毒贩,那伙毒贩中有人说他们有一种新药,可以抑制做过那种梦的病人发病。”元所笑眯眯地看着他。

    郑归知道他要打探什么,就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哥不主动跟我讲的话我怎么能知道呢?你从哪里听说的?”

    元所道:“我弟从他同学那里听说的,他刚刚走了,看你们还没回来让我带话来着,没办法,学校不允许晚归。”

    “呃……我以为他偷偷找地方学习去了,原来是走了。这孩子,唉,苦啊。他有没有说从谁哪里听说的?”

    “一个姓钱的女生,跟他同班,叫什么我记不得了。”

    “大元,你记性不好了哇,我上学的时候,我哥记我同学老师的名字比我还记得牢,啧啧……”

    “他记这个干嘛?”

    “……如果我到点没回家,他会挨个打电话问。所以,我不敢在外面玩太晚,回来会挨两个人的骂……”

    “几点算晚?”

    “十点,一般我妈就回来了。”

    “该你的,这么晚!”

    “不过上大学了他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就恢复自由啦!”

    元所点点头:“其实,这样看来,你妈和你哥真的不太管你,我小时候六点不回家就会完蛋。”

    “切。”郑归白了他一眼。

    郑众跟继母说完后,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研究所打来的,那边说有新的资料,可以看看。

    郑众接收文件后点开放大,快速浏览了一下,打字说:“你是认真的?这东西确定是资料?”

    对方回复:“我也觉得离谱,你看看就行了,不知道乌烈阜那边为什么发回来这个。”

    “好,我知道了。”郑众回复。

    他按下电源键,把手机揣在身上,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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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傅琰心思还在工作上。

    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脑子那么抽,在分流的时候要去学医啊?当医生之后……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和东联合政府不同,拜安与乌烈阜联合政府的某些学生从初中开始就会分流,接触专业课,尤其是医学,所以到本科毕业时,他们之中有部分人已经接触了十年的医学。这样的好处在于就业早,同年龄阶段经验更丰富。

    当然,在拜安,除了初中就参与分流的学生,还有不参与的,他们等高考填志愿才有明显分流。这类学生大多学习能力普通,没有办法适应从初中就开始的专业课,有人小学的一大堆知识都没弄懂。

    选了医学之后真的好忙啊,上学的时候比别人辛苦很多倍,工作了还是辛苦很多倍。

    但治病救人什么的,真的是他们最大的激励。

    所以在知道东联合有办法时他非常兴奋,但当听到来自最先进的联合政府的专家给出的是“催眠”一词时,傅琰有些自我怀疑。

    催眠……哪个联合政府没有尝试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催眠无效。

    东联合声称他们的催眠法是针对梦境病患进行过改良的,其中有些步骤甚至让傅琰错以为是玄学。

    玄学就先玄着吧,能救人就很好,傅琰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