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十一章 死亡之问

    “死亡降临的时候我什么准备也没有。”

    ——————————————

    金碧辉煌与简洁,这看似矛盾的词放在一起形容它,竟然没有违和。

    这里是梦境大厅。

    傅琰真的来到了他上次梦见的地方,他心中有一万个震惊,还来不及消化梅斯的一大堆信息,迎头又扑来一个几乎打破他认知的事实。

    为什么又是同样的梦?难道他们在梦中说的是真的?

    我不会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吧?也许这一直是场梦,只是我没有察觉到;或者,我已经疯了,这是我发疯后看到的幻象。

    正在傅琰内心纠结时,一张凶厉的面孔蓦地出现在他视线中。

    佩尔的眉微皱,使她看上去更加严肃,她的语气有些急:“傅先生,您看见梅斯了吗?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傅琰刚要说话,却还是闭上了嘴。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出来,梅斯再三警告不允许外传,可是现在要治病啊。

    他该相信谁呢?是相信一个精神病患还是相信专业的医生?

    佩尔没有注意到傅琰的表情,而是摇头叹息:“我们先回去,梅斯的情况不好办啊。”

    回去……傅琰记得上次在这里王信虔说过,可以凭自己的意愿醒来。

    这个怎么操作?他上次是被外面的噪音吵醒的。

    佩尔转头,看到他的异样,问道:“你第几次来这里,这么生疏?”

    果然你们还能多次来这儿吗?傅琰带着歉意地笑:“第二次,第一次被吵醒了。”

    “才第二次?”佩尔的惊讶溢于言表,不过她马上回归状态,“行吧,尝试一下,首先,集中注意力。”

    “然后,在心里不断念:‘这是梦’,试着回想,现实中的你现在在哪儿,几点了,今天有什么事情,这样可以帮你快点进入状态。”

    “最后,深呼吸,保持刚刚的状态不变,想象自己醒来的场景。”

    佩尔温和的嗓音响起,她的身影同时也在淡出。

    从一个梦里醒来,真的要这么费事?或者说真的能这么精准地控制梦醒的时间?

    傅琰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医院参与诡异的治疗,他想象了一下自己从旁边摆的椅子上醒来,应该还会困。

    然后,他醒了。

    好像还挺简单的。

    他看向梅斯那边,佩尔已经站在他旁边,眉头不展,比刚才更甚。

    梅斯没有苏醒,他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显露,似乎很痛苦。

    佩尔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她的音量又足以使傅琰听清:“如果他没有醒来,他在哪里呢?”

    在病床上躺着呢,傅琰心想,但他知道佩尔问的是梅斯在梦境的何处。

    “这样,傅医生,麻烦你再随我进去一次。”佩尔的眉头微舒展。

    “没问题。”傅琰心里想着,你们还真的来去自由啊。

    不睡白不睡,想着想着他就感到了一阵困倦。

    要是叫外人看见,会觉得这家医院简直不可靠,两个医生和一名病人,居然大白天一块儿打瞌睡。

    ——————————————

    当傅琰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回到了金光熠熠的梦境大厅。

    他的第一意识是去寻找佩尔医生,可这里好几百人,一眼看过去全是陌生面孔。

    他不禁疑惑,佩尔是如何快速找到自己的?甚至王信虔……他怎么突然就能出现旁边,好像他知道了自己会来一样?

    也许又是像他们主动控制从梦中醒来一样,集中注意力,心里念叨着目标。

    试一试吧,反正是在做梦。

    傅琰便尽力摒除心中杂念,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格林希·佩尔在哪个位置?

    数着过了十几秒,什么都没有出现,没有凭空而来的提示,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空间转换,让自己马上就能到目标身边去。

    看来这奏不了效。

    由于找不到佩尔,傅琰打算就这么醒来了,他一个人待在这里能干什么?

    但他也不敢贸然返回现实,谁知道待会儿还需不需要再睡觉……况且找不到人多半是他的能力问题。

    也许佩尔还未进入梦境,也许中途出了什么变故……犹豫再三,傅琰决定醒来。

    于是他按照之前的经验,集中精力,回忆着现实状态,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醒来的场景。

    他觉得眼前很亮,揉了揉眼,看清了四周。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面。佩尔似乎还在熟睡之中。

    好吧,他承认,就是自己能力有问题,可佩尔为什么不主动来找他?

    他想不明白,便暂时搁下了此事。

    大约半小时之后,佩尔从梦境苏醒,她脸上的凶相在睡意的装束下变得柔和许多。

    梅斯的双眼依旧闭着,他脸上的痛苦神色消失殆尽,只有平静和安祥。

    “傅医生,结束了,今天对梅斯的治疗到此为止,”佩尔冲他笑笑,“只是……我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复杂。梅斯大概不会醒来了。”

    傅琰心中一惊:“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我很快会向你解释的,但不是现在。”佩尔眼睫微垂,可以看到一层不明显的伤感,“我去汇报情况,你跟着我一起吧。”

    傅琰点头答应。

    ——————————————

    傅琰听说晚上7:02分王信虔才醒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说的是不要去打扰东联合来的两位医生,就算好奇也没办法。

    在针对梅斯的治疗结束后,佩尔还看望了其他几位病人,这之中包括伊娜华尔,这些都是听说而已,傅琰没有被允许跟随。

    他期待着今晚的睡着后的梦境。

    今天他不用留在医院,傅琰就回家了,本来家离工作地点也近,虽然要处理那么多事,十点才下班,但他还是感到了放松。

    他正要进入小区,余光瞟到一个徘徊在门口的黑色身影,鬼鬼祟祟,不知道做什么。

    他告诫自己不要管闲事,进去跟保卫处说一声门口的情况就好,不要靠近这类危险人物。

    他听说过一些反社会者,夜晚会出现在某个地方,举止怪异来吸引人,如果好奇的人想看看,就会被他们随身携带的凶器袭击而丧命。

    医院急诊接过这样的可怜人。

    傅琰加快了脚步。

    “等一等,先生。”一个青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孩子?傅琰可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但面对孩子他心里总是没那么怕的。

    于是他转过头,看到那个没有穿校服的少年,向自己走近了几步,一边问道:

    “您好,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傅琰虽然疑惑,还是示意他说下去。

    少年的脸大半处在阴影中,看不清面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如果知道自己在几个小时候就会死去,您会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傅琰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学校有什么研究报告要写,学生就出来到处找路人调查。

    在拜安联合政府辖区,第一次分流后,需要上专业课的学生往往放学更早一些,而那些要参加中考的孩子会学习到很晚,但政府规定了,有晚自习的初中,下课时间不得超过九点半,高中不得超过十点半。

    眼前的少年应该上了高中了,这个时候能出现在校外就是无晚自习的学校。

    就算他发育很快,才初中,这事的合理性还是相对缺乏。

    一般调查什么用不着这个点吧?晚饭后倒是挺合适的,你现在应该在学习才对。

    眼前的人,手里没有拿着用于记录的纸笔,也没有电子记录设备,甚至没有穿校服。

    只是一个问题而已,傅琰缺乏警惕地想,他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有危险,那少年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凭自己在精神科工作的经验,避免伤害还是没问题。

    毕竟在梦境病患出现之前,极少数患者真的有较强攻击性。

    于是他开口,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被听见,以免这人凑近。

    “我是医生,所以我首先会把医院的工作交代了,然后联系财产捐赠、殡仪馆和公墓。”

    少年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后,把连衣帽往下拉了一拉:“谢谢您的回答。”

    他的脸几乎完全被遮住。

    说完这话,他就转过身走开了,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傅琰觉得这人很诡异,但心大的他没有多想。

    人都走了我还担心什么?

    ——————————————

    今晚没有月亮,乌云压住了天,空气更冷了。

    路灯孤零零的白光照着一块地方,那里走过一个还穿着羽绒大衣的人,边走边搓手,看得见白色的水汽。

    四周并不是很暗,却有种凄冷孤独的氛围。

    傅琰走在小区,现在接近十二点了,很多人都睡了,但一抬头还是看得见许多明亮的窗户,有的是熬更守夜学习的孩子,有的是习惯了晚睡的夜猫子,也有仍处于工作状态的奋斗者。窗户后是一个一个的家庭。

    今天下午他睡了一阵子,现在反倒不困,出来散散步,吹吹冷风,会更怀念被窝的温暖,傅琰觉得有助眠效果。

    所幸现在不是冬天,走走还挺暖和。

    就在此时,一个电话打来了。

    傅琰停了下来,连来电人姓名都没看,直接放到耳朵边上“喂”了一声。

    可是过一阵后他还是没有等到人说话,于是拿下手机,看了看来电人。

    一个陌生号码,是手机号。

    打错了?也不用不说话吧。

    他耸耸肩,反手挂了。

    心里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诡异,但他能找出理由安慰自己。

    正要往前走,猛地看见前方十几米处,一道银色影子坠地。

    “铮——”,一个金属物件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刺耳的声音。

    傅琰一惊,下意识倒退两步,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把刀。

    一把小巧的菜刀,很适合行凶用的刀。

    那可是一把刀啊!

    傅琰的心咚咚乱跳,看着皲裂的地面,才想起来抬头往上。

    小区里很安静,零零碎碎有光从不同窗户里传出来,有的还大约看得出人影来,就是难以分辨刀自何来。

    是熊孩子,吵架的夫妻,还是什么有癖好把刀放在窗户边的人做的?

    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这栋楼远点,而不是傻愣着站在原地。

    如果不是他突然停下,他现在恐怕就被刀命中头部了。

    死亡居然离自己这么近,要不是那个无人应答的电话,自己肯定就走到了那块地上。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归结为巧合。

    或者,他该不该把门口少年的话当做巧合?

    突然回忆起了这件事,今夜显得格外可怕了。

    在被问完“死前会做什么”的问题后,他就差点命丧黄泉。

    最近经历的一切越来越超乎想象,他甚至觉得精神有问题的是自己,别人都是正常的,他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

    小区里有别人听到了这巨大的响声,有些低楼层的当下就冲了出来,好奇地看发生了什么。

    当他们看到地面上的刀时,都觉得一阵后怕。

    “你说,要是刚刚有人从这里过该多吓人啊……”一个女人说话的同时抬头看楼上,她看到的景象与傅琰的别无二致。

    “刚才我是看到有人来着……难道是错觉?”一个男人说。

    “报警吧,太吓人了,不知道是哪家人这么没有安全意识……”旁边有人说。

    傅琰则是已经一口气跑回了家。

    家有安全感。

    回到家之后,傅琰找到了没有人答应的陌生电话,拨了回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好家伙,现在打不通了!

    这样下来,今晚注定辗转难眠,傅琰满心不悦。

    ——————————————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傅琰终于睡着了,他希望自己不要做噩梦。

    梦境的开头是依然是金色的大厅,傅琰在还这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这时,他看到一队人,大约五六个,排成了一列,站在一扇画出来的门前。

    为首的人轻轻一推,门开了,金红的光芒照耀进来。

    几人跟在他身后,一个一个走入了那扇门之中,他们全部进去后,门从外面被关上了。

    他们是去探索吗?就想王信虔说的那样,去往灭亡不久的古拜安帝国?

    傅琰的历史学得不好,但他也知道这著名的历史谜团,古拜安帝国灭亡得突然,有一年拜安联合政府的考古队好像在南方发现了什么,与古拜安有关,当时这还成为了热门话题,傅琰由此好好了解了一下。

    兴趣就这么来了。

    傅琰也想自己去探索,但他不敢随便开门,上次的教训深刻着呢。

    他听见旁边有人在交流:“吕哥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探索,好期待这次他们能带回什么有趣的线索啊。”

    “吕哥是画家,他还可以画出一些我们到不了的地方,大家都有办法一饱眼福,太好了!”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姑娘好奇地问:“你们说的吕哥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画家,叫吕传泰,你可以去搜他的作品。”那个人回答,“当然了,在这里,他是一位优秀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