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十章 伊娜华尔的故事(二)

    “祝我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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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个小教派的信徒,那个教派的名字很奇怪,叫什么‘稀薄空间’。他们不让我说出去,也没有告诉我原因。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他们诵读的圣典,那是一种古文字,我只能辨识出种类,不能看懂。”

    “然后我背着他们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那种文字是古拜安文。我记下圣典上的几句话,翻译出来是:黑暗以祂温柔的目光注视大地,红色的光芒从天空垂落,众生于狂热中歌舞。我觉得这种描述很奇怪,居然有宗教赞颂黑暗!接着我偷看了整本圣典,有的句子我实在是弄不懂含义,但大致的意思我明白了。”

    “一位诞生于黑暗的神祇,不满光明的邪恶统治,带领夜行种族对抗日行种族,最终落败。祂的仁爱感动了众生,它们歌颂祂的功绩,试图复活这位伟大的存在。终有一天,祂会回来,为世界带来永恒的安祥。”

    “您不觉得这种东西很奇怪吗?”伊娜华尔深陷的双眼盯着傅琰,继续她的故事。

    “圣典上还提到,只要你念出祂的名讳,你将会被祂注视,被祂赐予永生。不是用嘴念,而是用‘真我意识’去念,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网络上搜不到这个教,它真的好神秘。”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偷看圣典一事,令我向主忏悔,乞求原谅。我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有点不尊重别人的信仰,所以照他们说的去做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梦,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梦,况且那是六七年前的事。”

    “梦里,我站在一片古城池废墟上,到处都是血和死人,天也是红的,太阳特别大,但特别冷。我注意到那些死人身上穿的是夏天的衣服,而现在感觉是冬天。我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但我完全听不懂,那种声音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很吓人。”

    “我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人,活人,他的眼睛很黑,看上去特别恐怖,我说不出来有多恐怖。他给了我一枚银色的指环,然后我就醒了。梦里的场景太可怕了,还有那个唯一的活人,也太可怕了。这个梦我记得很清楚,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忘不掉,就算是找了心理治疗师也没用。”

    “虽然梦里那个人什么也没说,但我好像知道他要告诉我什么。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就是你的脑子里突然多了一条信息,好像它是从你心里长出来的一样……”

    “他说,他已经死了,希望我可以把这枚指环保存好,将来有一天再放回这里……我实在是不明白……”

    “这件事不久之后,我的养父母自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哭了很久。”

    “我藏着他们的圣典,接受了他们亲戚不情不愿的收养,圣典我就带到学校去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认识了阿加莎,和她说了这段经历,她就安慰我,我没跟她说圣典放在哪里,所以,当我发现她偷偷翻我东西的时候,觉得奇怪,她会在找什么呢?”

    “我发现那本圣典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要那本圣典干嘛,她大可以跟我明面上借,而不是暗地里偷走。”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奔跑,到处都是难以名状的怪物,它们发出无声的啸叫,让我非常恐惧。我跑着跑着就跌倒了,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摔出一枚银白色的指环……那些无法描述的怪物就扑向那枚指环,放过了我……”

    “第二天我精神很差,就请了假在宿舍休息……然后我睡着了,又开始做梦。我梦见很多很多人跪在一座巨大的黑色雕像前,我看见了雕像的脸……是阿加莎,跪在地上的人称她为‘神使’阿加莎……我觉得她在看着我……那种感觉,就像掉进了深海,我试图往上游,却发现上面覆盖了厚厚的冰层……我真的要窒息了,太可怕了……”

    “那一天我不停做梦,不停看到恐怖的场景,我觉得,这些所有的梦拼起来,就像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像圣典里写得那样,神复苏了,阿加莎就是祂的使者,人类和文明也不会消失,他们很快乐……但我总觉得梦中他们的表现很怪异……我说不出来,我真的说不出来……”

    “您问我为什么能描述出雕像的眼神?因为,我在接触她目光的刹那,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很短的一瞬间……但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三天我去质问阿加莎,但我没想到,她不但承认了,还警告我不要关注这件事……我当时没有听,所以——”

    “她控制了我,让我划破手腕,写下那些东西……她,她用意念控制了我!真的!我发誓!这是真的!如果你和我有一样的体验,你就会明白了……”

    伊娜华尔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她呜咽着:“我快要崩溃了,因为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控制……不!你不会明白的!”

    她嘶吼着,痛苦与绝望的泪水沾满了这张狰狞的脸。

    傅琰沉默着,放任女孩大哭,听见她说: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啊……”

    他真的没有办法相信她的话,在他的认知里,那些事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昨天他梦到了王信虔说自己会调来,这是巧合吗?姑且先认为就是巧合。

    事情越来越超出他的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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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春季,天清气朗,万物复苏,一片安祥。

    这是表象。

    无知的皮囊下包裹着蠢蠢欲动的危机。

    傅琰一上午都在忙,伊娜华尔所说的全部内容都被记录了下来,医生们也感到无能为力,作为普通的人类,他们真的没有办法相信这样的说辞,于是伊娜华尔精神有问题一事便被彻底确定。

    他听说东联合的佩尔和王信虔下午三点前就会到场,心中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不仅是因为老同学,更因为他想确定那个梦。

    这一定是不可能的!傅琰在心里如是说。

    可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作祟:你走夜路也会怕撞到鬼,你真的能做到完全不信超自然事物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

    一直到下午三点半,东联合的那两位友情调派还没有到,院方尝试联系,但失败了。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斯坦挠挠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

    终于,4:16,他们到了。

    人们疑惑着他们的迟来,也喜悦于他们终究还是遵守约定到来。

    格林希·佩尔是个一脸凶相的女医生,她面孔深邃,眉毛高挑,眼眸狭长,身材微胖。她仅仅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不自觉低头。

    王信虔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脸上挂着亲近的笑容,可傅琰知道,这家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他真的高度近视……我的天哪,难道我的梦是真的?傅琰越来越怀疑人生。

    他打算结束之后去问问。

    佩尔女士三言两语解释了他们迟到的原因:“交通工具出了一些事故,延迟了,抱歉。”

    她说这话时,神色温和,跟她的长相所呈现出来的风格截然不同。

    交通工具出事……为什么不直接点明是哪种?大概率不是飞机,不然他们很难完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傅琰不是多疑多想的性格,他一向比较随性,也就没有在意。

    按照预定的计划,佩尔将先负责梅斯,王信虔将先负责路勒西斯。他们没有要谈闲话的意思,直接进入正题。

    “时间紧迫,我们也会尽快的。”佩尔的声音依旧充满温和。

    王信虔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要不是傅琰清楚他没有社交恐惧,还以为他来到陌生地方害羞呢。王信虔是个很高傲的人,他不喜欢说太多话,他喜欢你直接理解他的意思。

    但傅琰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偏偏就没有这个默契。

    作为梅斯的主治医师,傅琰将跟随佩尔一同进入梅斯的病房,及时提供有用信息,其他医生暂时不围观,梅斯对于过多接触陌生人一事比较排斥。

    “我听王信虔说,你是他大学室友?”佩尔主动开口,脸上挂着笑。

    明明我才是害怕社交的那个……傅琰平复表情,回答:“是的,不过考研之后他去了东联合,我们的联系变少了。”

    佩尔已经到了门口,傅琰打开门,让她进去,自己跟在后面,顺带关上门。

    梅斯保持着日常的面无表情,今天他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柔和。

    傅琰在心里道:佩尔医生的确有威慑力,如果是那些暴脾气的病人估计会收敛一些吧。

    “梅斯先生,您好,我是来自东联合神经科学研究中心的格林希·佩尔。”她温柔的声音来了个反差。

    “现在,我需要您暂时入睡以接受治疗。”她继续道。

    没想到的是,梅斯这次不配合:“我没病,不需要治疗,我说的是真的。”

    “结果怎样,不急着判断。我们会做到公平公正的。”佩尔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不禁想打瞌睡。

    傅琰想起来上学的日子,英语老师的每节课都是催眠的。

    梅斯盯着她:“我给您的建议是,放弃对我的治疗,一旦进入我的梦境,您遭遇不测的概率会很大……除非,您让他跟着一起入眠。”

    佩尔回头,看见傅琰一脸诧异,甚至还有一丝害怕。

    “没关系,当然可以。”出乎傅琰意料,佩尔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在心中忿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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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来的主治医师出事了,变成了一个梦境病患,我也是才接手。”柳锡说。

    “好的,柳医生,我需要先单独和她交流一会儿。”王信虔扶着镜框,微微一笑。

    柳锡就出去了。

    王信虔看着病人。

    路勒西斯冰蓝色的大眼中泛着麻木的冷光,她依旧苍白憔悴,但眼中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情绪。

    “路勒西斯女士,我想问您一些事,”王信虔对她说话时要客气一些,可这种客气不是真正的礼貌,“您还记得您原来那位主治医师吧?你为什么要让他死?”

    她轻轻开口:“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我们有证据。”王信虔道。

    “他们会信吗?”路勒西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这个医生。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王信虔正视她。

    她轻笑了一声:“那你变得和他一样的话,他们也不会相信所谓的证据……”

    “况且,你也感受到了吧?你们会变得和我们一样的,这是逃脱不了的宿命……”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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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梦境不可怕,就在医院里,四周涌起了浓浓的白雾,墙壁发青,很有医院的氛围。

    好奇怪,我又知道自己在梦里,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满医院都是雾气这种情景在现实不会出现,一下就被识破了。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上次并无二致的梦,梦这玩意儿也能做一样的?

    他看到门敞开着,安心地走出去。

    上次一开门看到一个提刀郑众真的吓人啊……

    傅琰一出门就看到了梅斯,后者穿着病服,站在走廊上看着他。

    “傅医生,我快要死了,在离开之前,我必须交代一些事,”他脸上出现了笑,“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信任,就是容易轻信他人。”

    变相说我傻呢,我听得出来,还欲抑先扬的。

    “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你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对吧?这些事至关重要……”

    “第一,你要在梦境中寻找一枚银色的指环,它是唯一的,你不会认错,戴上它;第二,如果你在梦境里看到一个黑色眼睛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请一定远离,假如你身旁有人,也让他们快速逃跑,一定不要和祂对视;第三,我希望您能拒绝他们所谓的变强,那不是什么恩赐,而是沦陷和迷失!你会忘却自我,你最后会变得非人!你会和那些残忍的家伙同流合污!”

    梅斯顿了一下:“还有一点。”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他继续重复着:“不管你信不信,你必须保密!”

    他看着傅琰,突然笑出来:“最后祝你一切顺利,再见。”

    说完这话,梅斯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浓浓的白雾,万籁俱寂。

    傅琰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眼前的场景转换了,他来到金色的大厅,四周站着随意交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