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幸运者
“我无法感觉,也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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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猩红,冰冷刺眼,万物憔悴,这是存在于梦境中的古拜安帝国。
银甲人手上提着一柄古剑,厚重的盔甲在金红光芒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血腥冷酷。他身旁只有一个眼眶的怪物已经倒下,胸口被贯穿,没有血流出。
傅琰透过指缝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紧张,不知来人是好是坏。
短短几秒,干掉了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银甲人转向他们,还不等四人反应,鄂赛提多大吼了一声:“你们快跑——”
听到这话,傅琰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是否有灰,抬腿就跑。
前面的几个跑得比他还快!
四人夺命狂奔了一阵,才发觉鄂赛提多没有追上来。
元望回头看了一眼,见鄂赛提多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把手枪,对着拿着刀的银甲人,他们似乎在交流,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不知是哪里不对,银甲人剑锋一闪,直冲鄂赛提多插去;后者踉踉跄跄躲避着,一不留神摔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剑刃已至,鄂赛提多往旁边一滚,侥幸逃脱。
银甲人的剑突然拐了个方向,横着划过来,鄂赛提多手中的枪已响,同时一只手撑着地往头那边翻滚,半蹲着在地上。
“砰”,银甲人身体一怔,一只手捂着脖子,不情愿地倒在地上了。
鄂赛提多站起来,手中的枪还对准地上挣扎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元望松了口气,拍拍自己惊魂未定的心,庆幸地道:“他好厉害啊,幸亏有他,不然我们就完蛋了。”
枪响时,钱盈是很害怕的,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的场景,尽管知道这是梦,她还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逸青鲫脸色丝毫未变。
傅琰当然也觉得吓人,但此时他居然冷静地思考了起来:鄂赛提多太熟练了。不到半分钟,解决了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枪还正好打到他脖子上,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如此精确命中。
如果说这是梦境带来的效果,那还说得过去;如果不是,那现实生活中的鄂赛提多,一名职业探险家,怎么会对枪的使用这么熟悉?要知道,乌烈阜是禁枪的。
不仅是熟练使用枪支,还有他们扭打的过程中,鄂赛提多表现出来的也不太像一名职业探险家。
他看了看几人的反应,逸青鲫的冷淡令人吃惊,难道她患有面部神经炎所以脸上才一直没有表情吗?
鄂赛提多朝他们走过来,元望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这个人救了他们的命。
“我没有想到,这次会碰上这些人。”鄂赛提多走过来站着,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他们……准确来说是迷失在了梦境中的普通人,他们完全丧失了理智,见到什么就砍什么,我们叫他们‘迷失者’。他们一般不会出现在边缘地带,而是靠里的安全地带,这次是我没想到,对不起。这件事很严重,回去我就报备。”鄂赛提多揉着眉头。
逸青鲫突然开口:“你的枪法不错,格斗经验也比较丰富。”
这算是表扬还是质问呢?傅琰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领队。
鄂赛提多笑了笑:“不用害怕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歹徒,我做雇佣兵出身的,后来不想干了,就当了探险家,所以,一般情况,我还是能应付。”
逸青鲫仿佛起了一丝兴趣,追问道:“在哪里做的雇佣兵?”
“抱歉了女士,这要求保密。”鄂赛提多微笑。
逸青鲫微点头,不再询问。
元望倒是好奇得不得了:“队长,做雇佣兵是什么感觉?听上去好酷啊!”
拜安和东联合公民都被禁止参加雇佣兵,他们只能从网络和文学艺术作品中了解,其中有很多内容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元望也喜欢军事,很想了解一下。
“致命又危险的感觉,”鄂赛提多说,“你该安心学医。”
“哦。”元望垂头丧气。
“傅医生,我想听听你关于‘迷失者’的意见,您觉得一个人理智全失、自我泯灭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我们不了解,您知道什么能说的,就给我们说说吧。”鄂赛提多笑着转头看向了从进来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傅琰。
说实话我没有经历过,可能真的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况且你这问的也不是普通精神病,而是这鬼梦境的鬼东西啊……
“在医院接诊的梦境病患里,只有极少数能保持理智,其余人的状态,和你说的‘迷失者’类似。他们不认识自己的亲人,也没有办法交流,有极大的暴力倾向和自杀倾向,绝大部分患者最后会以各种怪异的方式自杀死去。但是到现在,我们没有任何治愈的方法,东联合也只给出了缓解方案。”
“……至于清醒病人的情况,我不能透露。”傅琰回答。
“这些大部分人都知道一些,我想请教的是,您和他们接触那么多,他们是真的失去自我意识了,还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限制?”
“我们不确定。”傅琰摇头,心里却不满:我不是他们我怎么知道!
“感谢您为我们解惑。”鄂赛提多不在意地说道。
几人说着,已经来到了尽头——悬崖,悬崖之下是干涸的河谷,河谷不深,但很宽,站在这里眺望对岸,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那边有几座零散的建筑,看上去保存较为完好。
大地呈棕褐色,没有草木,连枯萎的死树都未曾见过一个影。土地异常坚硬,就像是一块巨大无边的岩石,没有半点柔和。
走到这里,众人开始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怪异寒意,透骨冷,身体弱些的钱盈已开始打寒战。
“那边就是安全地带,说是‘安全’,实际是跟中心地带相比的安全,记住,在你们摸透边缘地带前,不要尝试穿越死河谷。”鄂赛提多遥望远方。
“好冷……”钱盈缩着,但这无济于事。
“冷就对了,能意识到冷说明你还没有迷失自我,如果有一天,站在这儿,你们丝毫不觉得冷,那你还可以趁自己有一丝清醒,自裁了吧。”
好奇的元望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会冷?”
“来到梦境世界的是你的精神意识,所以冷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鄂赛提多有些答非所问,“走,沿着这条河走,找到门的几率很大。走过门,你不会回到大厅,你会回到现实,然后等待自然苏醒。”
四人跟着身高马大的他走着,按照之前的顺序,傅琰依然排在最后。
元望时不时好奇地发问,傅琰的疑惑和他的类似,所以听得也很认真。
可是这走了一会儿,傅琰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注视着一样。
鄂赛提多没说过不能回头,于是傅琰就谨慎地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黑色眼睛,正站在自己正后方不远处。
傅琰倒抽了一口凉气,引起了前面几人的注意。
“怎么了?”鄂赛提多看着他。
可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傅琰却看不到那个人了,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他实话实说:“我看到了一个人,跟在我后面。”
“嗯?什么样的人?”鄂赛提多示意大家停下。
“我只记得那个人有双黑色的眼睛。”
鄂赛提多宽慰地笑了笑:“待在边缘地带有时是会产生幻觉,只要幻觉不是持续出现,一般来说就不用在意。”
可你自己都说的是“一般来说”啊……
傅琰放心不下,在后面的路途中他不时回头,却再没看到过任何值得怀疑的身影。
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这双黑色眼睛带来的熟悉感令他害怕。一个有关“祝福”的梦,伊娜华尔的讲述,还有梦境世界中的古拜安帝国遗址,都出现了这双黑色的眼睛,尽管在第一个梦中,傅琰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梅斯的言论也足以让人不安。
他胡思乱想,没去注意脚下的路,一不留神,脚下踩空,第二次摔倒。
走在他前面的钱盈下意识想去拉他,却没有拉住——
在河岸摔倒的结果就是滑进河谷里。
钱盈前面的人就更没有办法拉住他,于是傅琰顺着河堤往下溜了一段距离,到底了。
他没有受伤,只是身上沾了泥和灰。
傅琰抬头,试了试手,想顺着岸边攀回去,听到鄂赛提多说:
“等等,你先别动。”
寒意很快就加深了,傅琰关节发凉,手指冰冷。他搓了搓手,却无法获得丝毫温暖。
“你刚才是从什么位置摔下去的?”鄂赛提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严厉。
傅琰用手指了指正对着的上方:“这里。”
“你先不要走动,好好待在这里,我会联系负责人,他们派人来解救你,记住,掉进河谷后不要随意走动,包括爬回来也是不允许的!”
鄂赛提多语气急促,听得傅琰心中慌乱。
“我们必须马上找到门回去,然后我再次进入梦境大厅联系负责人,放心,这个过程会很快。”
嗯?你们要先走了?为什么不来救我?
元望问出了傅琰心中的想法,鄂赛提多回答道:“从他到达谷底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思维就已经不属于他本人了,可能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他的认知和记忆已经出现了偏差,我们不能在保证大家没事的前提下救他上来,他可能伤害我们……”
什么?你在说什么?傅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小概率又离谱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且他可能没救了!
“我们越快回去,他被专业人员救下的概率就越大,所以,抓紧时间!”鄂赛提多下令了,由于刚才他救过大家,几人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
傅琰看着他们就这样离去,心里发毛,谁知道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恐怖事件?
他发出声音喊住他们,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露出害怕的表情来,又急忙转回去。
很快,那几个疾速行进的身影就看不清了,河道拐了又拐,他们湮没在远处虚虚实实的黑影里。
世界回归一片寂静,傅琰咽了口口水,他只听得见自己的略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傅琰站在这块地上,不敢往周围迈出半步。
他往身后看,只见这河谷之中异常干净,没有一块废渣,地面连土屑都不见踪迹,就像有人天天都在打扫一样。
这个想法冒出脑子时,他被自己吓到了——那我能在这儿待得下?我会不会被清除?
他皱着眉头,盯着河堤,他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踩空了。
这感觉就像脚下那块地莫名消失了。
不过他还是愿意相信鄂赛提多的经验,听话地没有尝试向上攀爬。
一个人在这待着,过了一会儿后,傅琰还觉得挺习惯,他的恐惧也减淡了。
按理说应该越来越害慌乱才对,傅琰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道这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时间的换算比例是多少。人做梦的时候,大脑运转速度很快,梦中觉得过了好久,实际没有那么长时间。
直到现在,傅琰也不敢完全相信,这里是一个能够交流的共同梦境,他一直抱着一种想法:疯的是我。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跟军训一样。
寒冷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傅琰已经麻木了。
他终于听到一个可能属于人类的声音:
“你好——”
他循着声音来源,朝上望去。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年轻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他:“你就是那位姓傅的医生?”
“是的。”傅琰回答。
“好,现在,按照我说的去做。放空思想,注意,接下来我会把你弄上来,不要出现抗拒的想法,不然会很麻烦,”他说,“在梦的世界,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足以酿成大祸。”
“闭眼,绝对不可以睁眼,你看到的场景可能直接就会要了你的命。”
傅琰闭上双眼,尽量什么都不去想。
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很多透明的纹路,那好像是字符,却也不是。它们以一种奇妙的状态排列,规模浩大宏伟,呈现出严格的规章制度感。
它们蓦地变化了一下,傅琰明明看得清楚,却无法理解这种秩序严谨的变化规律,它是那样美妙不可言说,又是那样冰冷公正。
这是什么?
尽管不懂,他还是深受震撼。
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可以睁眼了。”
傅琰听从,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站在河岸,而不是河谷里。
他没有感到地面移动之类的,也没有人拉住他,但他就来到了河谷之外。
他先是惊喜,可而后又恐慌。
因为他站在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