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葬曲

第十四章 法则之戒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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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男子站在原来的那边,那里的没有完整的建筑,可傅琰现在站着的这边,向远处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对岸没有的事物。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年轻男子向他挥挥手,这是“再见”的意思。

    可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那人在他的目瞪口呆中凭空拉出一扇门,走了进去,门消失,他人也跟着不见了。

    你为什么可以直接离开,鄂赛提多他们都必须自己去找出口?

    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傅琰现在只在乎自己的处境,貌似不安全。

    鄂赛提多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记不住,他记住的是“危险”一词。

    他往各个方向看,试图找到出路。

    很快,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傅琰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移动半步,可他亲眼看见四周的景象在变化扭曲,他产生了一种眩晕感,如果一直看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当场晕倒。

    它们以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方式重叠交错,那是一块平坦的路,但眼睛告诉你,它同时还是一层一层的阶梯样式;有的从旁边斜着伸出来,你看得真切,那是静止的,可就这样一直盯着,记忆力提醒你,它跟刚才不一样了,就像是有什么诡异的力量篡改了你的记忆;钟楼一样的高大建筑物,眼见只有一座,可大脑却收到“这里有两座残损的钟楼”的信号。

    在傅琰的意识里,这里既是时刻变化着的,也是静止停息的,眼中的世界变得无比混乱,灼痛了双目。

    他用手捂住双眼,蹲下来,试图缓解眩晕和眼部刺痛。

    可就算这样,他也站不稳了,蹲下去的一瞬间就向旁侧倒下去,他索性躺在地上;在地上躺着时,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近乎错觉的变幻之感,好像天地位置相换,即将坠落天际。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觉得自己舒服了些,用手撑着爬起来。

    这感觉和晕车晕机晕船是不同的,它不会使人想呕吐,也不会使人意识迷糊,它清晰明朗,仿佛就是要向所有闯入者宣告这种强大不可知的力量。

    傅琰睁开眼,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没有河谷,没有钟楼之影。

    他的面前矗立着一座破旧的庞然大物,这是一个古代拜安风格的建筑。

    古拜安人不喜高大建筑,他们认为离天过于近是对神的不敬,只有钟楼被神允许来传达时间;他们喜欢住得接近地面,认为那是万物之基。所以除了钟楼,古拜安很少有超过二层的建筑。

    可眼前的高大建筑即有拜安帝国的风格——崇尚金色和红色,不喜欢过于繁复的花纹,形状规整,棱角较少,也有违背古拜安风俗的高大。

    傅琰了解的不多,古拜安建筑特色鲜明,容易辨识,可他没法解释看见的这幕。

    这座建筑残损的程度不算太大,上面还有可见的文字。

    虽然傅琰是拜安人,但他和大多数现在的拜安人一样,是从乌烈阜和西极大陆那边迁过来的,对古拜安的了解全是从历史课上来的,就更不懂文字了。

    眼前这种景象只能让人疑惑了又疑惑。

    傅琰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叹了口气。

    怎么现在做个梦都这么惊险……

    “吱——”大门打开了。

    傅琰往后退两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门后出人意料一点也不不黑,无名光源照亮了整个建筑内部第一层。

    和开门的人相比,这不算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那人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件白袍,宗教色彩极为浓郁,一张没有什么情绪的脸,看着傅琰,嘟囔了一句:

    “今天怎么又有人来了……没事,你先进来吧。”

    这种情景大大出乎傅琰的意料,在这种诡异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一个看上去比较正常、能够说话的人!

    白袍人的发音是完全陌生的,可他就是能听懂,语句的含义自动出现在脑子里。

    “你站着做什么?叫你快进来,”白袍人看着他,“说的就是你,不要怀疑了。”

    傅琰伸手指着自己看向他。

    “就是你,你自己要来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傅琰听到这话,更加疑惑,不过这种场景让他放心,毕竟有个可以交流的人了。

    他遵照白袍人的话,走近大门,边走边侧头看那人,他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自己要来”。

    白袍人在他身后冲门里喊了一声:

    “勇敢的人啊,主会保佑你的。”说完关上了大门。

    傅琰想要回头跑掉,但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流动扭曲,无论怎么努力奔跑,始终到达不了门口,最后,他已经站在这个诡异建筑底层的中央了。

    这里面站着很多人,他们清一色穿着宗教气息浓郁的白色长袍,遮住半张脸,露出口鼻。

    为首的白袍人帽檐上戴着特殊饰品,那是一个有很多棱角的金色饰品,集合在一起呈椭圆形,聚拢在顶上。

    她转过头,圣咏一般空灵的嗓音回荡在阔大的空间内:

    “我们的勇士已到来——”

    “今日,你将承担起重任,代替主的逝去,埋葬在生与死的边际……”

    白袍人们齐齐转头看向被迫进来的傅琰,统一半鞠躬,手放在胸前呈给予状,然后手臂展开,手掌保持不变,整个手臂抬过头那么高。

    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为首者的眼睛被帽檐遮完,但她的目光仿佛能透过物质遮挡,透过重重叠叠的意识空间,透过万古岁月,与傅琰对视。

    傅琰仿佛看见了她的目光,清澈澄净,充满理性和智慧。

    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走向前面,离那位白袍人越来越近。

    说是不受控制,实际也能控制,但傅琰就是不愿意停下,他的思想经过篡改了一般,虔诚地往死亡的方向走去。

    这既是他的意志,也不是。

    白袍人首领嘴唇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中带着怜悯和慈祥:

    “你确定了要走这条路吗?现在你还能反悔。”

    什么路?不管什么路,在这里出现都不太可能是好东西。

    傅琰没有说话,他不敢想象拒绝的后果。

    他觉得自己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操控了,这种力量使他心甘情愿。

    “既然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白袍人首领缓缓说道,“我们会永远铭记你的芳名。”

    什么东西?默许个大头鬼!

    傅琰来不及反抗,只见白袍人首领从一旁拿过来一枚银白色的指环。她轻轻松开双手,指环奇迹般没有下落,漂浮在原地。

    “我们把‘法则’交给你了。”

    傅琰没有伸手去接。

    但那枚银白指环突然就出现在他左手的小指上了!

    “这是无可违抗的命运,这是秩序的初始,这是绝对的准则……”

    前面他听懂了,后面是什么意思?

    白袍人首领注视着他,含笑地说道:“您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我们千万代的荣幸,但您会很苦很累,无处申诉,您的灵魂会永世孤独。”

    “这世界上,一共有十枚‘法则之戒’,它们可以化身为任何事物,但通常是戒指的形式……我们这样的低等文明,拥有一枚,是巨大的不幸,您主动为我们承担了这份不幸,您的伟大会为后世传颂……”

    “我们要告诫您的是,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谁,永远保持初心……世界的本质是无序和绝对冷漠,法则象征有序,您要利用法则对抗世界的本质……我们相信,终有一天,世界的本质会扭转……”

    她非常诚恳,表达出来近乎怪异的祝福,让人毛骨悚然。

    说完这话,她深深鞠了一躬,所有其他白袍人也跟着她一起鞠躬。

    他们做完这些动作的瞬间,画面凝滞,傅琰觉得耳边很吵,用手捂住——

    然后发现他已经苏醒,闹钟刺耳的声音响个不停。

    而他躺在家中的床上,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真的就只是个离谱的噩梦?

    这一切到底是梦,是幻想,还是现实?

    他看了看时间,早上五点半。

    窗外寒风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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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合历517年3月15日,星期二。

    郑归在哥哥出事后就关了诊所,卫斯言准备南方的科考,一连几天没回家,还不知道这件事,郑归也还没敢说。

    早上他接到卫斯言的电话,说她今天就走,先到那边去参加一个会议,后面的准备就在那边做了。

    于是家里活着的就只剩下郑归、猫阿花和一堆花花草草。

    阿花是郑众起的名字,说起名不费脑子,简单又好记;起初郑归是反对的,因为这个名字太土了,他去翻阅古籍,想来个文雅点的,最后以失败告终。

    郑众并不是多喜欢猫的人,只是别人强塞给他,就接下养起来,他照顾猫,但不怎么摸猫,所以郑归就心满意足地承担了摸猫的任务。

    阿花十岁了,老了,要走了。

    哥哥呢?他会平安无事吗?

    为什么都渐渐离开了他……

    郑归几天心情都很差,于是他拨通了老朋友的电话:

    “喂?大元啊,你有时间吗?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元所疲惫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没时间啊,元望出事了,今天他没去上课,一直在宿舍,室友们以为他想睡觉,就没管了,但是中午回寝的同学发现他表情看上去很难受,问了没回答,觉得不对劲,找了校医,还是叫不醒!辅导员刚刚跟我打电话来着,说他已经送去医院了。”

    “啊?哪所医院?我这就过来。”

    “市医院呗,还有哪所……我想看看郑众,他们不准。你来吧……”

    “好,我马上就来。”

    医院里人比以往多,因为梦境病患的事,人们情绪慌张,平日里没发的病都发了。

    郑归很快找到了元望的病房,元所在一旁的金属长椅上坐着,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坐着。

    “我听说,他们同班的钱盈,一个女生,也出现了昏迷不醒的症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所无力地叹息。

    郑归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愁眉苦脸。

    手机铃声响了,郑归摸向口袋,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走到别处,放在耳边接听。

    “请问是郑归先生吗?郑众需要转病房,您需要来医院一趟,这件事有点复杂。”

    “我现在就在医院。”郑归说。

    “这样啊,那请您现在到郑众先生的病房这边来。”

    “好,我马上过来,”郑归挂了电话后有些疑惑地对元所道,“为什么我哥要转病房?好奇怪。”

    “先去吧,别耽误事了,阿望的情况我会告知你们的。”元所点点头。

    几分钟后,郑归赶到了郑众所在的地方。

    一群白大褂医生聚在一起,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医生,怎么了?为什么要转病房了?”

    那个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希望你能慢慢接受……郑众先生要被转移到精神科那边去。”

    “嗯?为什么?”

    “他的情况不理想,如果有一天他醒来,他就不是郑众了,他会变成另一个人。你跟随佩尔医生去精神科吧,她会详细解释。”

    “变成另一个人?是人格分裂吗?”郑归不知所措。

    “比那更可怕。”这位医生说完,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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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是什么魔鬼日子?

    傅琰头疼地靠在座椅上,抬头看天花板。

    今天一早他来时,佩尔告诉他,王信虔在昨日接触了路勒西斯后,状态非常糟糕,需要休息。

    傅琰惊讶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佩尔说:“我们来拜安,主要就是为了这两个病人,梅斯和路勒西斯,他们在治疗中表现出来的异样足以引起重视。我也不瞒你,梅斯在治疗中变现出异常清醒,他在这方面是强于我们的,而且,我们还觉得,他根本没病,装的梦境病患混进来,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路勒西斯的自我意识已遭彻底篡改,现在住在她身体里的,呃,你可以理解为灵魂吧,不是她,它具有攻击性。”

    “啊,那她现在是谁?”

    “一种混乱的意识,综合了路勒西斯本人记忆和控制她的那股力量的产物,在她的认知中,她已经不是人类了。”佩尔皱着眉,看上去很凶厉,“王信虔结束治疗后,因过度疲惫,无法进入梦境大厅,所以,昨晚,无论那里发生什么,他都无可奈何了。”

    这说明王信虔至少在梦境大厅有一定管理权。

    “今天我们接到消息,昨晚梦境大厅有几个人出事了,守门人说进去之后没有离开梦境的反馈,所以断定他们遭遇不测,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鄂赛提多、逸青鲫、元望、钱盈和傅琰,鄂赛提多在乌烈阜查无此人,逸青鲫在东联合查无此人,元望和钱盈在住院,那么,请问一下,傅医生,你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呢?”

    佩尔长眼微眯,冷静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