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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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的气泡恍若惊慌失措的飞鸟,发狂地往上升腾,破碎的木头在半透明的涡流中胡乱飞舞。

    生与死失去了界限,物种失去了区别,理性与兽性混为一谈…

    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要在这一刻灭绝了。

    漫天的星辰与月色也因此次的重击而破碎。

    看这样子,落入水中的那道灵魂是无法抵达那一座耸立着企鹅山脉的ctrlc+ctrlv岛了。

    当最后的一缕被巨锚的黑暗所湮没以后,那家伙的声音却仍然慢慢悠悠地在黑暗中响起,“不想当沙丁鱼的话,那你想当什么?”

    是想当王公子那样的人么?

    即使再怎么废物也没有关系。

    反正,有着百亿身家的老爹做靠山,只要野心不要太大,不要喜欢莫名其妙地自信,不要赌博,也不要总幻想着跑去创什么业,那么...

    这一辈子,就算再怎么好吃懒做,再怎么肆意挥霍,即使每天都在耗尽心思地花钱,也不可能花完老爹攒下来的那副身家。

    还是想要当天才,各行各业的天才?

    譬如,音乐天才。

    就算是要遭遇不怎么幸福的童年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始终热爱音乐,你总能在音乐中找到与这个该死的世界和解的办法。

    在你正式地迈出第一步,开始向人们展现自己的才华的时候,你碰到了一个好的时代,也遇到了一个赏识你的人。

    然后,你得到了一点点的推力,相比于其他受到资本宠爱的同行们,你只需要那一点点的推力,你就能远离他们,就能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从此踏上人们心目中的神坛?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可能只是受到了一些或多或少艺术教育的沙丁鱼罢了,懂得怎么根据公式,如流水线作业一般,制定一首又一首看起来不同,但事实上却是大同小异的口水歌。

    这种方式当然很能吸金。

    毕竟,只要宣传做到位,舆论把控得当,总会有一大堆人云亦云的家伙们莫名其妙地喜欢上。

    可你不同,你不屑于这么做。

    因为,你有只属于你自己的风格,也因为,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你不需要过多地接受别人的教育。

    那同样是因为…

    在这个塞满了沙丁鱼的世界上,只有你有资格担任自己的老师。

    ....

    “我什么都不想,既不想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辈子都活在温室里的富家子弟,也不想当什么万中无一的天才...”

    “我也不想当沙丁鱼,我想...”

    “我是想当一株蘑菇。”

    “一株停留在雨里,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害怕被雨淋湿,就一直一直,傻傻地,呆呆地…站在草地里,仰起脖子,看着雨点飘落,看着日夜交替,浮云流动的...蘑菇。”

    ....

    “为什么是蘑菇?”那家伙说,“蘑菇多寂寞啊,既不能说话,又不能走动,别说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地去爱别人,甚至就连具不具备爱的能力,都不能保证。”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么?”

    坠入黑暗中的那道灵魂虚弱地抬起眼帘,盯着仍然压在自己身上的巨锚,缓慢地点了点头。

    ....

    夏季,是阳光热烈的季节。

    同时,也是动不动就会忽然间下起一场大雨的季节。

    就像是热恋期的男女关系一样变幻不定。

    十四岁的欧小涛赤着脚,独自一人站在被雨淋湿的草地里。

    他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天上飘落的雨点。

    呆呆地看着那些一块块如绒毛般漂浮在灰暗空中的雨云。

    村里的孩子站在远处的屋檐下,包括一些呆在屋子里的大人在内,他们都在用无法理解的目光去看待这个站在雨中看着天空的小孩。

    难不成,他是不知道现在在下雨么?

    为什么明知道下雨了,还不赶紧躲起来啊?

    就算不怕着凉感冒,也应该要害怕打雷吧?

    打雷多可怕啊。

    要是碰到了打雷,那可多危险啊?

    ....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跑过去提醒他。

    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没用。

    一到了下雨天,这孩子就会光着脚丫,跑到草地上去淋雨。

    哪怕伴随那场雨而来的是一场危险的台风。

    即使是面对在空中嘶吼的狂乱风流,他也能无动于衷。

    村里的人在很早以前,就因为此事而议论纷纷。

    有的小孩会说,他是不是在领悟什么必杀技,譬如是‘哈梅哈梅哈’的招式?

    有一些大人则感叹,老欧家的这个娃儿,脑子该不会是有什么大病吧?

    一生下来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不仅不会哭,也不会笑,除了吃饭喝水,其他时间根本就不会张开嘴巴。

    从出生开始,一直长到现在的都十几岁人了,居然没出过一次的声,讲过一次的话!

    有人跟着猜测,说,不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也可能是个哑巴吧?

    但又有人摇摇头,说,应该不是哑巴的问题,哑巴要是吃了疼,起码也会能吱一声吧。

    可你看看那娃儿,无论他老爹怎么用力地揍他,他也还是没发出一次声啊。

    他老娘刚生下他的那会儿,要不是摸到他鼻孔有气出,有气进,差点儿都以为他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已经没了。

    “那这就奇了怪了。”有人轻轻地叹气,说,“难不成,他连哑巴都不如?”

    有人也跟着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愁云惨淡的天空,说,“这个事儿,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

    雨越下越大。

    原本还在屋檐下看着他的那些小孩儿都被家里的大人们喊回屋里去了。

    滂沱的暴雨,恍若一条从天空降落的长河,转眼间,便已蒙蔽了人们的注视。

    土地因为吃足了水分的缘故,导致积水在短时间内无法渗入到土壤里去。

    所以,草地上的水位也跟着越来越高,渐渐淹没了草地,淹没了他的脚面。

    松软的泥沙随着泛起水波的翻起,在浑浊的水中涌动,轻轻地覆盖住了他的脚跟,他的脚趾。

    他仍然在抬头仰望着这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天空,觉得有无穷无数的丝线正在从他的身体出蔓延出去,深深地接入了大地。

    越滚越大的水珠压低了树木的枝叶。

    打落的雨水渗入肌肤,无声无息地流进了他的灵魂里。

    蓦然间看去。

    四面八方都是崭新的、昂扬的绿意。

    哗啦啦的雨水在清走树叶上的粉尘的同时,也唤醒了这些沉睡的精灵。

    绿叶摇动,水雾缭绕,沙沙作响。

    随风而去的,是水珠破碎的声音。

    冥冥之中,对于它们来说,对于他来说,这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雨流。

    与其说是补充生命的养分,不如说,它更像是阳光之外的另一种阳光。

    他的灵魂正在复苏,萌发出越来越多与所在的这个世界无关,与他的现世无关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