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的国度

16

    老猫趴在他的膝盖上睡了很久。

    明明已经是老态龙钟的一只猫了,但睡相却安详得像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欧小涛一直在抚摸它的毛发,没有再理会摆放在桌面上的那份无聊的作业,也没有打开电视,收看重复播放的动画片。

    在那个宁静的午后,明明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明明老妈早上出门前已经叮嘱过他,不要光顾着玩,要静下心来,要学习,要学习,温故而知新,不能把上学期刚刚学会的东西都给忘了。

    可是,他都没有去做的意思。

    用网络上的流行术语来说,就是‘摆烂’,意思就是,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是怎样了,并且,也觉得自己尚且还能接受,所以...

    什么都没所谓了。

    反正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就一定很轻松。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算,今朝有酒,那就今朝醉,哪怕下一秒就会火烧眉毛,但一旦到了要睡觉的时间,该睡觉还是要睡觉。

    就像是动画片里的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孩,野比大雄一样。

    他抱着老猫,出神地坐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那一本本没完没了的习题册,看着光影像是流动的琴键一样,在眼里历历而过。

    忽然间,他又觉得自己不太像野比大雄了。

    而是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或者,一个孤零零地耸立在稻田上的草人。

    世界再怎么自由,再怎么开阔,再怎么美好,也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存在着,单纯地、纯粹地存在着,存在于前一刻和这一刻,睁开素来迷茫且困惑的眼睛,空无地看着眼前这座莫名其妙就被光明照亮的世界。

    微风轻轻地吹过稻田,在盛大的阳光下,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金色麦浪。

    时间继续往着西边的地平线推移。

    等到他从那个充斥着金色光芒的世界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怔怔地看着现实的阳光一点一滴地从窗外渗透进来,发现下午似乎已经过去了。

    来到了容易叫人疲劳的黄昏。

    家里的所有的物件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切的一切,包括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包括滞留在此刻的时间在内,都显得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美好,仿佛是一杯温和的红茶。

    又如一块规避时间流动的琥珀。

    老爸和老妈还没下班回来,夜晚的星宿也还没降临到空中。

    但可以想象的是,村子外面车水马龙的国道早已堵得不可开交。

    似乎,每每到了这个时间点,每个在奔波中忙碌的人都会盼望着从繁琐的事务中离开,回到可以让他们感到心安的栖身之处。

    然而,老猫却已经走了。

    它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呼吸,停留在那个宁静的午后,再也没有朝着未来前进。

    就这样,它软绵绵地躺在这个陪伴了它十二年的小孩的膝盖上,一言不发地道别了这个既是吵闹又是孤单的世界。

    ....

    生命的结束,就这样平静地发生了。

    哭着笑着,他长大了,它也老了。

    生命的进场和离场,总是交替着进行。

    剥除了恐惧。

    死亡…就像是苦等了多年,一篇漫长的故事终于迎来的收尾。

    ....

    虽然是一场平静的道别,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无奈和悲伤。

    他久久地看着老猫不再动弹的身体,委屈地把它抱在自己的怀里,妄想将自己的体温过度给它,好让它重新睁开眼睛,像以往那样...

    因为肚子饿,因为想喝水,因为想跟他撒娇而蹭他的脚,朝他喵喵地叫。

    为什么世界要这样残忍?

    为什么世界在给予生命的同时,又会在未来逼迫他们死亡。

    既然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了要结束,那...

    为什么要开始呢?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多好。

    既没有出生,也没有死亡。

    不会欣喜,也不会悲伤,不用迎合其他人,不用背负各种各样分明是自己不想要的压力,也不用在生命中的一个个过场里,被迫面临离别。

    他抱着老猫,就像是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

    可即使他是那么地用力,抱得是那么的紧,也还是无法阻止时间对它施予的伤害。

    于是,他的宝物在不知不觉中生锈了,再也没有从前的可爱,也再也没有从前的温和,生动。

    他觉得很委屈,然后,一不小心就哭了出来。

    ....

    “再怎么样,它也不过是只猫而已。”脑子里的那个家伙慢悠悠地说,把他从过往的思绪中扯回到此刻的现实。

    当那个质疑军官的新兵被击晕过去了以后,没有人再敢对军官提出的要求有异议。

    随后,这一群眼含着畏惧,不敢多言的年轻人们便在军官轻蔑的注视下,由其中一个比较壮硕的同伴背起那个陷入了昏迷中的家伙,沿着一圈将近有上千米距离的跑道,开始了总长度一共约为十万米的慢跑。

    随着东方的天空逐渐展露出晨曦,出现在操练场上的人也跟着逐渐多了起来。

    喧哗的吵杂声如粉尘般漂浮在洒满了温暖阳光的四面八方,其中有一些早起的家伙们为了在早晨打起精神,便一边操练身体,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吆喝。

    他们的操练方式多种多样,有人在做引体向上,有人在如他们一般地沿着跑道快跑,也有人早早地霸占了沙地的位置,用白色的绑带缠住手臂,然后再与陪练的同伴对战。

    除此以外,还有人独自在球场里打球。

    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白色的吊带,以及一条灰色的长裤。

    他的动作花俏,即使眼前没人阻挡他的进攻,但他仍然在飞速地运球。

    不一会儿,他便踩着闻鸡起舞般的步伐,带球起跳,然后,再狠狠地将手中的圆球暴扣在那个与地面相距三米高度的圆框当中。

    皮球落地,就像是心脏一般地上下跳跃。

    “它才不只是猫,它是我的家人。”欧小涛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那个自认为很帅,而且,动作也是十分流畅,但看起来就是觉得不怎么爷们儿,就是有点儿娘炮的家伙身上移开。

    “猫就是猫,猫怎么能跟人类一样呢?”那家伙又说,“它们又没有什么智慧可言,只是一昧地凭借本能行事,困就会想睡觉,饿了就会想进食,便意上来了,就会去熟悉的地方排泄。”

    “可别自作多情啊,它之所以会讨好你,不是因为它有多爱你什么啊。”

    “仅仅只是因为,它知道,它可以通过讨好你这个动作来得到它所想要的东西,譬如是食物和水啊之类的东西。”

    “所谓的感情,本质上,就是双方互换,也就是交易的关系嘛。”

    似乎是因为长跑的过程中太过于无聊的缘故,那家伙嘿嘿地笑着,又准备开始长篇大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