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小涛站着通过了那条长廊以后，那个与他同行的家伙颤抖着来到了长廊的入口，可他没有像欧小涛那样的勇敢，尤其是目睹了那些恶棍们不留情面的打击之后。

    他更害怕了，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畏惧着不敢进去。

    然后，现实却由不得他，时间一刻接着一刻地流逝，男人们被愤怒灼热过的呼吸重新恢复冷漠，他站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恶意过载的目光。

    一如一群饥渴的恶狼正在注视着无路可逃的羔羊。

    他们一边在享受着那家伙的畏惧，一边又迫切地想要让冷却过后的身体重新火热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不耐烦了，站在他身后的狱警就用力地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他到底是这样被强迫着踏上了末路。

    当第一根棍子凶狠地砸在他的身上时，他就因为受不了如此大力度的打击而发出吃痛的惨叫。

    而当在阴郁空间中扬起来的棍子接二连三的砸在他的身上时，佝偻着脊柱的他甚至失去了往前走的力气和勇气，哭得一塌糊涂地趴倒在地上，抱着头，一边哀嚎，一边惨叫，一边求饶。

    瘦骨嶙峋的样子，就像一只被关在动物园里没有香蕉吃的可怜猴子。

    欧小涛以前在网上看过这样的人。

    那是一个游戏主播，每天只要一开直播，立刻就会迎来一群游客前来他的直播间内辱骂他。

    看客们有时候会说他是一只吃香蕉，跳火圈的猴子，有时候会说他是一个只会抢占资源的废物，有时候又会说他是一条背着蓝色书包，吐舌头的哈巴狗。

    一次又一次，通过发送弹幕，不停不停地质疑他，以此宣泄自己在生活中积郁的种种不满…

    他们总是在质问他...

    “你有什么用，你到底有什么用？”

    不仅是指游戏里的他有什么用，同样，也指现实里的他有什么用。

    他的存在，对人类，对经济，对社会，对文明，对历史，有什么意义？

    他活着，跟他去死，两者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

    毫无意外，这样一个连小升初的入学考试都未必能保证及格通过的游戏主播，当然是不会对人类的人文和历史这样庞大且宏观的事物造成任何的影响。

    在浩荡的命运面前。

    无论他是努力地活着，还是不努力地活着，他都只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罢了。

    不止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的人也一样。

    毕竟，纵观人类历史，上下十几万年，真正能够带领人类迈入新的阶段，在人类文明历史上立下不可磨灭的里程碑的人，也就只有寥寥几位。

    ....

    既然是没有用的东西...

    那还留着干么，为什么不赶紧淘汰掉？

    为什么还要浪费空气地呼吸呢，为什么要无理取闹地发怒呢，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争吵，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要挤出人群，总是在妄想着成为了那万中无一的人。

    欧小涛每次观看他的直播，看着那些弹幕，看着屏幕里的那个因为欺负游戏技术没有他好的玩家而表现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都会没有来由地感到气愤。

    想顺着网线把他从屏幕里揪出来，然后，再像眼前的这些暴徒殴打那个可怜的家伙一样，踩着他的头，把他丢到厕所里去冲水，再狠狠地暴打一顿。

    可是...

    为什么无冤无仇，却会这样疼恨他呢？

    可能是因为他说话的方式，玩游戏的方式，对待别人的方式，实在太过于恶心了吧？

    也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严格遵守着道德，为了成为别人眼中的有德之人而一直如履薄冰地活着，生怕一不小心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进而毁了自己的名声。

    毕竟，道德就是这样一种冠冕堂皇的东西。

    似乎只要严格地遵守它，执行它，那么，人生就不会有什么差错，就能顺顺利利地当上别人眼中的正人君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同样，道德似乎也意味着是平凡。

    表面上，大家都是要遵守道德的人，都喜欢说自己喜欢平凡。

    可实际里，大家都在明争暗斗，都在厌恶道德，厌恶平凡。

    认为平凡是一种很干燥，很无味，也很无聊的东西，就跟棺材板一样的僵硬，拘束，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包裹上一层代表正义的道德的话。

    就会随之变成一个无时无刻不在闪耀着正义之光的牢笼。

    可再怎么漂亮，再怎么闪耀的笼子，归根结底，也还是笼子。

    没有人会喜欢关在笼子里。

    即便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也都会下意识地向往自由。

    与被束缚的人不同的是，那个游戏主播表现了出来...一种没那么受道德约束的自由。

    或许是因为受到的教育太少，也或许是为了节目的效果，总之，他通过游戏和讲话这两种方式，毫无保留地向他们的观众们展示出了一个不道德的人所要具备的基本特征。

    如果不道德的人也有分级的话，那么，他应该算是一个中级的不道德者。

    因为他做了大家敢想，但不敢想的事，所以，他出名了。

    虽然迎来的都是一片骂声，但黑红黑红也算得上是一种红。

    在那个信息发达的年代，只要有了热度，也就是意味着有人在看你，就是意味着你可以从看你的那些人的口袋中赚到一笔不少的钱。

    所以，可能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他就这样得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

    ....

    而芸芸众生，也就是大家。

    或是碍于面子，害怕别人指指点点。

    或是因为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放不下心理负担等等缘故，所以，不能像那个游戏主播那样，豁出去地把藏在内心中的这些叫人恶心的东西表露出来。

    也是因此，大家也就只能被评为初级的不道德者。

    至于最高等级的那些不道德者，应该就是所谓的变态，或者神经病吧，敢想大家不敢想的事，也敢做大家都不敢做的事。

    ....

    至于为什么要做不道德的事？

    这个问题的原理，似乎是跟为什么一定要遵守道德是一样的。

    因为人的内心并不能单一，永远都会在一个念头上叠加另一个念头。

    有善，有恶，有对，也有不对...

    只可是，人们通常只会回答你上一个问题。

    而当你问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就会向你投来惊诧的目光，似乎是在好奇...你为什么胆敢问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做不道德的事。

    同时，他们也会害怕，你在想了以后，会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

    大概...

    只有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地，不道德的事情才会被视为平常。

    也可能是因为魔鬼的蛊惑，使得人们都彻底解放了天性。

    也可能是因为，黑暗蒙蔽了人们的脸，所以，给予了他们不顾后果，肆无忌惮的勇气。

    它的性质，就像是网络一样。

    给予了很多本是懦弱的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指责他人的勇气。

    ....

    长廊里的殴打还在继续。

    走过了长廊的欧小涛却没有着急留去。

    虽然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也流了很多的血，可他却没有要去治疗的意思。

    他回过头来，蹲在长廊的尽头，神情专注地看着被殴打的那个家伙，也注视着那些殴打过他，此刻正在殴打那个家伙的人。

    黑暗太浓。

    还是无法看清那些挥舞棍棒的人的脸。

    可流淌在地面上的血，却是格外的明显，如涂抹在画壁上的颜料一样。

    歇斯底里，淋漓尽致。

    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狂野、缭乱的画。

    一切外在的事物都会因为发自人心的愤怒而被强行地纠缠在了一起，不断地重复着，弯曲和扳直的动作，直到毁灭的到来，崩碎的发生。

    那家伙在哭，虚弱地哭。

    他趴在地上，还是死死地再用手臂护着自己的脑袋，蜷缩的身体。

    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尖刺的刺猬。

    再也无法防卫来自外界的伤害，只能仍由柔软的肉体承受外界刚烈的打击。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孤独，很难过么？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犯错，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为什么当初没有老老实实地遵纪守法，服从上司的命令，为什么...

    ....

    剥除了嘈杂，剥除了所有凌乱如麻的杂念，无边的寂静中，站在长廊尽头的欧小涛似乎听到了那家伙发自心里的声音。

    ....

    没有人来纠正我，没有人来帮助我，也没有人来救救我。

    妈...

    你现在...

    到底在哪里？

    我好痛苦，好难过，好像...

    好像马上...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们了，无论是谁都好...能不能...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