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刚进入十一月，南方的城市还是一派融融秋色，这北国的第一场大雪已悄然降下，新一年的雪季开始了。

    这里是国内最负盛名的的滑雪旅游小镇，白苍山。

    白苍山巍然屹立在中国的北寒之地，站在山顶，脚下云海翻涌，霞光万丈，是国内不可多得的日落观景地，在这里既可滑雪也能赏景，因此吸引了大批业余的滑雪爱好者前来。

    此刻已近黄昏，远处的浮云镶着一层淡淡金边，整片天空似是被晚霞点燃，粉红黛紫，灿若芳华。

    大部分的人正沉浸在黄昏盛景中。“头转过去——稍微回一点——”画着精美妆容的女孩在镜头前变换各种动作，在光影变幻中调整脸部转动的角度，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欢乐祥和的氛围却突然被打破。

    “啊——救命啊——”凄厉的叫喊声犹如呼啸的风从后方高高的雪道上由远及近而来，众人不由得后背一凉，循声悚然回望，不远处的高级雪道上，一个粉色身影从陡峭的坡道上飞驰而下，被雪板飞铲出的雪尘包裹着，一路席卷而来。

    “小心——快闪开——”突然，惊叫声戛然而止，那团小小的白色风暴似是撞倒了什么，终于停了下来。

    撞到了什么呢？不管是什么，肯定得鼻青脸肿，口歪眼斜，众人心中同情女孩几秒钟后，注意力又重回各自的事情上。

    半小时前，白荼站在雪道分叉口苦恼得想揪头发，这里共有多达五十多条雪道，指示牌又年久失修，像站立在风雪中的老人，箭头颤颤巍巍所指的方向除了让人一头雾水并没有其他的帮助，尤其是对于像白荼这样一个路痴来说。

    在生活了四年的BJ，连去个天安门都要用手机地图GPS导航，看着比BJ地铁线路还要复杂的曲折雪道，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开腾讯地图，屏幕上就是一片简单的绿色图块，放大再放大，屏幕上只是一片绿，哪怕再细若游丝的道路都找不见。

    求己不行，那就求人吧。她站在指示牌下，心中默默练习了好几遍问路的方式：您好，我想去初级道，您知道往哪里去吗？您好，请问初级道往哪里走？

    不一会儿，几个结伴而行的男生手拿雪板出现视野里，一身专业的滑雪装备显得身形格外利落。

    一见到有人过来了，无数念头立刻在白荼脑中飞速旋转着，心如擂鼓。

    几人说说笑笑经过她身边，既没有朝她看一眼，也没有放慢脚步，而那酝酿好几遍的话白荼最终还是含在口中，又重新咽下。

    算了，没有勇气主动插入别人的聊天。看着前方几人的背影，白荼摇了摇头，还是当个小透明吧。

    她隔了一段距离，慢慢走在他们身后。

    白苍山高级道有一段极为险峻的坡道，名为极乐大道，号称全国最陡的雪道，其近40°的坡度俯瞰有如悬崖般的森然。极乐大道上常见到技术不精空有孤勇的滑雪者悬停半路，思考人生。

    对滑雪技术没有十足把握的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初级道和中级道居多，白荼是个滑雪菜鸟，可也还能勉强应付中级道，便抱有“不会倒霉到遇见去高级道浪的那一小撮人吧”的侥幸心理跟在后头。

    当她坐上缆车，看到前方有如冰雪凝瀑般威压逼人的陡坡，心渐渐如坠谷底。等到站上雪道起点，从山顶望下去，如临深渊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她，脑中闪过四个字：极乐大道。

    这名字起得真到位，可不就是通向极乐世界的大道吗？

    要不要搏一把呢？

    走下去吧，丢人，滑下去吧，可能丢命。

    先白荼而来的那几个男生已整装待发，像小鸭子跳进池塘一样一个接一个跃下山坡，接连几个灵活流畅的换刃像空中飞鸟肆意盘旋一般在茫茫雪地画出优美的弧线。夕阳将雪白的山坡铺成金色的大道，远处金光掠影，瑞彩垂落，坡上几人似是踏着金光，飞向云端。

    “你要是不敢滑的话，走下去也可以。”与白荼同立在山顶的最后一人见她一脸犹豫，抛下这句话就飞身下坡了。一身黑色的滑雪服像轻盈的燕子，恣意纵跃，绝尘而去。

    不敢？你也太小瞧我了。

    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在冲动之下已穿好了雪板，把护臀和护膝绑紧了些，又整了整头盔，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夕阳余晖遍洒大地，连绵的雪道仿佛镶着烁金。

    三、二、一。趁勇气还没溜走前，白荼一跃而下，不给退缩留时间。

    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滑雪技术那三板斧，一路用尽全力踩后刃降速，可坡度太陡不好控速，最后还是一屁股滚落在地，直直向山下翻滚而去，好似一团蓬松雪球，一路雪尘飞扬，尖叫连连。

    还不如走下去呢，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纷飞的雪迎面扑来无法视物，眼前一会儿是纯白刺眼的雪，一会儿转为晚霞艳艳的天，白荼无法止住下坠之势，只好本能地团起身体，保护好头部，心中默默乞求上苍，千万别收了她这条命，她才二十二岁，大好人生刚刚开始……

    内心的喋喋不休还没结束，只听“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了下来。

    头晕眼花的白荼甩了甩头，定神几秒钟后，拂去头发和身上的雪渣，接着又从上到下，这里拍拍，那里敲敲，确认自己四肢俱在，并无大碍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一抬眼，只见不远的雪堆里还倒着一人，是被自己从雪道上撞飞过去的。黑色的滑雪服似乎有点眼熟。

    白荼刚定下的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连雪板都来不及脱下，赶紧手脚并用爬到那人身边。

    那人仰面躺地胸口剧烈起伏，修长的手指摸索着头盔的按扣，白荼赶紧弯腰上前帮忙，取下头盔，头盔下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咬着泛白的嘴唇似是在忍痛，英挺的眉毛微微蹙着，像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对不起，不好意思。”白荼双脚仍固定在雪板上，只能双膝撑地，趴在那人头部上方，小鸡啄米似的不停低头道歉，两条松散的麻花辫像是耷拉下来的兔耳朵。

    男人缓过劲来后推开白荼，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活动了下四肢。白荼注意到他的右脚踝似乎不太对劲，只是轻轻转动，脸上便现出痛苦的神色。

    “你、你的脚……没事吧？”白荼关切地询问。

    “没事。”男人以左脚为支撑，站起身来。

    “可是我看你的右脚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诶，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白荼一脸“我会负责到底”的认真表情，目光炯炯。

    “不关你的事。”男人语气中满是疏离和淡漠。

    “风迟，怎么了，该不会是被小妹妹讹上了？”男人的同伴不紧不慢地围拢过来，其中一个露出狡黠的笑容，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

    风迟。

    风迟日媚烟光好，绿树依依芳意早。

    白荼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眉眼却如碧波般干净无瑕，倒也和这名字十分相配。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见风迟没有理会自己，那人锲而不舍地转移目标，追问女孩。

    “白……白荼。”眼前的几个陌生男生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多，如高墙般环立四周，无声的威亚让白荼心生胆怯。

    可对方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细弱蚊蚋的声音还让他凑近了几步。“白兔？你这名字还真是恰如其分呢。”对方扯起嘴角，露出一颗好看的小虎牙。

    白荼不自觉后退几步，和陌生人稍微离得近一些就让她隐隐有些冒汗，心跳加快。

    “没事了，你回去吧。”女孩努力克制的困窘被风迟一眼洞穿，他向白荼随意挥了挥手后就拿起雪板走了。

    冬日的夕阳美得像一幅画，色彩炽热浓烈，却无半分温暖。很久以后，当白荼回忆起和风迟的初遇，心中浮现的是他消失在黄昏里的背影，灿烂盛大，孑然弗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