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窟中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恰恰修行时

    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京城又逢秋节日,城中央处高台之上,除了有一高大男子正在满头大汗,手脚不停地忙碌外,他身旁那架黑布蒙起的庞然大物,更是令人心悸。

    双手轻微甩去,脱离这架沉睡的悍兽,高坐城中的高个子摸了摸脑袋,一颗脑袋早已不似先前的平头,而是圆圆脑袋一颗,愈加多了一份憨相,只是让这颗光溜溜脑袋摸不到脑袋的事,则是一路上遇到的僧兵们,好像看自己的眼神都莫名有股善意?

    想不明白的事情从来不多想的解潮习惯性拍了拍自己脑袋,果然比起他们留起长发,自己这般索性剃了个光头才是最为令人身心舒畅的事情,凉快又省事嘛,起码每天清晨起床洗漱,自己捧起一抔水脸上脑门儿一起揉搓一番,而后席地一坐,看着他人的忙忙碌碌,解衣捧发,好一番手忙脚乱,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傻大个儿嘿嘿一笑,拍了拍脸颊,赶忙正襟危坐,望向身旁的紫衣女子,解忧道:“我兄弟,你的李公子师父,你还不相信他么?若是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康庄大道,一条布满荆棘而又崎岖难走的羊肠小道,这哥们儿可是位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的人才啊。”

    “从与大韩战斗那一次身陷囹圄,从那座小山村的无事平添愁酒,从与浩然老哥的侃侃而谈许多情,这小子总是会把事情往复杂办,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可结果总归是好的。”

    傻大个儿望向身后不知何时走向他身后的一众同乡人,再次抬头时候,笑意款款,其中又多少夹杂些许憨气,仿佛一下子又成了原本那个憨憨的傻大个儿。

    始终默然的杨玲儿疑惑问道:“可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葬神窟中,可以吗?”

    一人出声又问道:“而且咱们去抗击那些妖魔鬼怪,能行吗?”

    傻大个拍了拍自己身旁那家始终黑布蒙起的庞然大物,挑眉道:“那咱们就坚持到他从窟中出来,或是老孙将那三十六怪的头颅一颗颗斩下来,到时候嘛,咱们就四仰八叉就地一躺,什么都丢给他们兄弟俩去负责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习惯成自然。”

    身后之人,自然有人哂笑,有人赧颜,只是他们不约而同望向那尊庞然大物,心安几分。

    傻大个儿忽然望向天边圆明月,身后依旧是当年水榭歌台吃酒众,此乃第一幸事,身前却无当年那个什么都想要替众人抗下的毛头小子,此乃第一憾事,幸事之中,总要被偷偷掺杂几颗憾事,这样的事情,越是长大,碰到得就越多,直到最后,让人不得不默许它的存在,以至于让人们不得不用一句“好事多磨”来麻痹自己,只是往往“好事”经过多番磨后,到底还是不是一件好事,就又是另一件使人独自长叹不已的事情了。

    今时明月总有阴晴圆缺时,人生从来不一直皆是幸事,也不可能一直有那憾事相伴罢了。

    这憨憨的大高个子忽然一笑,转身与身旁紫衣期待道:“下一次见面,就别喊李师父了。”

    这一日的仲秋时节,那座灯火依稀的高峰处,那座名为石者山的山巅处,是近几个月来冉冉升起的新星势力,只是与之毗邻深受福泽的蔓联城中,每个人对于这座高峰的看法极其隐晦。

    随着传闻之中葬神窟的三十六妖怪陆续恶龙出海,这股在城中人眼中跟脚之基并不如何干净的新兴势力也愈加随之黯然无光,因为那位听说是个贼拉漂亮的娘们儿山主,居然失心疯似的将近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那点儿金银财宝,全部上交王朝,且不要丝毫回报,如今大难当头,自顾不暇,所有人都是拼命敛财,你们如此作秀,秀给谁看?

    诸如此类流言风语,自然不在少数,只是当初作出如此决定的“漂亮娘们儿山主”,此刻正与一只小雪豹模样的小兽并排而坐,两人一大一小,临崖而坐,在他们身旁,悄无声息走来一男子,面有愁容,欲言又止,长相漂亮的男子背对这人,笑着摇头,“我还余下些财产,也知道兄弟们的难处,把那些交给想要离开的兄弟们吧,离开的路上,也好有些盘缠。”

    身后那人满是怒容,冷声道:“寻常你待他们不薄!没想到如此时候,居然,居然!”

    漂亮男子接话道:“居然寻常你认为那些与人为善的,一朝翻脸不认人,居然比谁都要决绝?寻常刁钻被你百般刁难的,却反而是选择留下来的?寻常看上去最为老实的,暗地里,实则比谁都要阴招不断?这些我都知道的,同林鸟,难临头,尚且各自飞,更何况这座石者山。”

    那人满脸愕然,漂亮男子只是洒然一笑,摆手道:“把我的那些财产拿出来散去吧,你知道在哪里,他们毕竟也曾当过兄弟,也与我们共患难过,焉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难道你就真的甘心?”那人急道,却被漂亮男子挥手打断,他笑而不语,只是正襟危坐。

    待身后那人告辞离去后,漂亮男子这才轻轻颤巍地松了口气,而坐在他一旁的孟极忽然蹦跳起来,换换成一名粉雕玉琢,鬼灵精怪的少年,轻轻拍打着漂亮男子后背,男子终于还是禁不住一颤,嗓音沙哑道:“眼睁睁地看着稍有起色的石者山就这么葬送在我手里,沸沸扬扬闹了一场,才发现我不过是纸上谈兵,山上的人心风气并没有改善多少,李公子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好像压根不曾办到,我当然不甘心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让我看着一只只妖魔鬼怪侵占我的家园,毁坏我的国家?!他们怎么能?怎么会!?”

    “他们怎么敢生出让我袖手旁观的想法!”漂亮男子双手攥紧头发,低着头颅,沙哑嘶吼道。

    顽石之上,有水击石板滴答声,初次为人的少年坐在男子身旁,抬手挠了挠自己尚未褪去兽性的一对毛茸耳朵,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一手指着眼前大山,咿咿呀呀,比划半天。

    漂亮男子抬头极力笑道:“对,咱们还有这座大山,就不欠缺东山再起的机会!”

    终于松了口气的孟极咿呀大笑一声,小脑袋点头不断,男子笑着摸过少年人的脑袋。

    豁然之间,少年人与男子同时猛然扭头过去,天上有一道雪白弧线轰然落地,偌大石者山,居然在这一道雪白弧线落地时分,被轰掉主峰一座,飞沙走石,四处茫然大烟起。

    少年孟极与漂亮男子皆是剧烈咳嗽后,看清眼前景物,一对瞳子皆是极具收缩如针。

    烟尘之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男子,背生千足,此刻正捏住了一人脖颈,随手用力抓去后,那人脖颈轰然碎裂开来,鲜红的鲜血将那男子染成了殷红色彩,对此男子只是淡然笑过。

    这红白男子缓缓平摊双手,背后兀自有千百足疯狂扩张出去,千足蜿蜒而过,或是透过一人脑袋,或是嵌入一人心脏,或是两足并用,将人撕为两半,上千人数在这一次伸展当中,命丧当场!

    作为罪魁祸首的男子只是用那双沾满血液的手轻轻涂抹自己的嘴唇,淡然一笑道:“此界灵炁,脚下为最,诸君,且入我腹中做客?”

    这一年的中秋时分,石者山上,开了漫山遍野血红花……

    同样在这一日,有位脚踩三“小蛇”的姑娘,从血尸群中拾来早已经奄奄一息的哥哥。

    这一日,浩然学宫,有胖瘦两名老者带头,主动赶赴朝堂之上。

    这一日,有一袭黑袍途径东海,路遇一沙尼,那和尚生的俊俏,说话更是软绵绵的,什么“施主你杀孽太重”?屁话!就是这厮背后那只身披金甲彩霞的猴子,模样倒是让人顺眼几分。

    这一日,有一袭青衫,终于与一白发少年相遇,注定是宿敌的两人对视良久,前者道了声“我都知道”,后者却言“时候未到”,最终两人擦肩而过。

    这一日,柳氏父子杀敌破甲,一路高歌猛进,打至大韩国都,浑身血淋淋的儒雅男子笑问那君王,我王朝马蹄声,是否够响?

    这一日,那名憨憨的高大男子在面临呜泱原上草一般的一片血红时候,眼中狠厉,前所未有。

    所有人员蓦然回到那座钢铁城池后,钢铁城门大开,一架满是尖刺的庞然炮车缓缓驶出钢铁大城,屠戮血尸十万二。

    这一日,一人君临教堂的王宣布,从此天下一合,直到世间再无一具血尸,此间巨额费用,王朝皆自费了。

    而那位进了葬神窟的王朝神子,此刻却大字型躺在深坑之中,浑身流淌着骇人鲜血,在他身旁的魁梧重瞳子忽然笑道:“就不担心外面儿那些伙伴?”

    那王朝神子翻身而起,默然前行,不屑反问道:“你就不担心你那七十二位老对手?”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位神子浑身皆裂开细小缝隙,一道道鲜血不断流出,染得周遭地面红了一片,以至于疼得龇牙咧嘴的他颤抖着缓缓双手合十,默念着平平安安。

    记得自己那朋友偶然言语,还挺耐人寻味?

    凡间苦难事,皆是修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