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第二十四章 反复其道 循序运动

    回到深圳后,周祥林立即做了洞内泥样的年代检测,推断洞穴的开凿时间大概是150万年前,那时恰好处于鄱阳-大姑间冰期,大家猜想是随着气温回暖,有人为了防止冰洞融化而建成了那个“大冰箱”。然而那时候人类的进化才处于直立人阶段,他们虽然已经学会了用火,但制冷这么复杂的机制,他们应该还没能掌握。所以又会是什么人呢?

    可惜他们未能深入洞穴,秦阳玉甚至连样本都没取到,更别提略窥神秘洞穴人一二了。这两趟行程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给周祥林做了个陪衬,古生物研究方面毫无新的建树,不免有些沮丧。

    带着悬而未决的问题,大家再次出发了,此程他们会连续造访北次三经的三座山。

    新的一轮春雨过后,气温又回升了不少,大家的行装都精减了许多。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南来北往的旅客也更活跃了,火车驶过平坦富饶的淮北平原,一路上可以看到北归的燕子在电线杆、或是农户的屋檐上跳舞、叽叽喳喳叫着,冬小麦已经开始抽穗了,麦田绿得让人的心情莫名地好,让人想起宫崎骏的漫画,隔着车窗都感觉到那是柔软的、清凉的,还带着生涩的香气。

    麦浪首先把他们送到的是位于LY市新安县的世界地质公园——黛眉山,亦即是《山海经》中的阳山。

    “祥林兄,这座山为什么会是世界级的地质公园啊?”胡刻还在景区门口购票的时候,就开始提起问题来。

    周祥林双眼闪着亮光说道:“这黛眉山上的地质遗迹丰富多样到你无法想象啊,假如没有这层层岩石的堆叠,谁都不会相信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吧?它充分反映了华北陆块8到12亿年之间的沧桑巨变,对于我们地质工作者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它在你们眼中可能只是一座环境不错的大山,可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再现了古海洋潮涨潮落、山崩地裂的壮观场面!”

    “艾玛,你这激动得……真的是把我这个外行人都感染到了。”胡刻眨巴着眼睛说道。

    秦阳玉冷然一笑,低沉着嗓音说道:“哼嗯,我们都快成周大教授的小跟班了。”

    周祥林收敛了一下情绪笑道:“好吧,那说点大家容易理解的:这里是国内唯一被黄河三面环绕的原始生态旅游景区,我们登到山顶后,可以270度环视这条孕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哦。”

    岳观晴望了一眼山顶的方向说道:“诶?这个听起来很不错哦!有种登临绝顶,指点江山的感觉啊……”

    秦阳玉瞥了她一眼,默默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想吐槽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姜齐点了点道:“这里确实是黄河的一个关键流段,由此往上,黄河基本在山岭间穿行,而过了这个弯道后,就逐渐进入了平原地带,SMX到桃花峪区间的降雨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黄河中下游的旱涝情况。所以从商朝起,这儿就留下了帝王妃子祈福的传说,山名也正是由此而来了。”

    当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秦阳玉独自一人走到一旁带上了耳机,不知为何,今天她听到任何人长篇大论,都有些不耐烦,那源源不断、又与她无关的声响,让她头脑发胀、耳膜生疼。

    进入景区,大家首先来到的是“天路奇观”。这是一条近千米长的峡谷,两侧对立着紫红色石英砂岩构成的赤壁丹崖,它们是由距今12亿年的滨海地带岩石沉积而成。刀削斧劈的红色岩壁上,点缀着绿色的蕨类、小灌木,给人以绝对的视觉冲击,沿路的山涧飞瀑、清潭奇石,让人感觉像是置身在了一个重叠的时空里,眼前的景象,如同浸润在一片亿万年前的古海洋中,身旁各种奇珍异形的鱼虾穿梭、五光十色的海草飘摇、硕大的贝壳躲在珊瑚丛下悠然地吐着泡沫……

    在穿过高山花园,观赏了将军寨景区的众多地质奇观后,大家来到了地质画廊。在这里,周祥林详细给大家讲解了这幅地质画卷上岩石的平行层理、崩塌现象、水蚀景观、泥裂构造等地质遗迹。

    “你们知道吗,230万年前,这黛眉山顶曾是一片平坦的夷平面,黄土深厚,植物繁茂,后来经过长期的流水冲蚀、以及风化作用而开裂崩塌,才形成了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景观。”周祥林抚摸着地质画廊的岩壁说道。

    “地质变迁这种动则就以百万年计算的事情,没有你的专业解释,一般人还真是很难感知到,大家都惯性地以为眼前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毕竟人的一辈子也不过百十年,不太可能看到什么沧桑巨变,所以人们并不会花很多时间、精力去关注脚下的大地。”岳观晴微笑道。

    “哈哈,这哪有什么,术业有专攻而已,我只不过是抢了个头彩。黛眉山的奇妙远不止这些,你们都还没发挥呢。”周祥林似乎察觉到秦阳玉今天有些沉寂,刻意抛了块砖。

    “对呀,书中这座山上神奇的动物应该不少吧,都是些什么来的?”胡刻一听周祥林这么说好奇劲就起来了,边问边看向江临朔。

    秦阳玉见江临朔在喝水,勉为其难地摘下一边耳塞,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推测吧,领胡应该是辛地红牛来着,种属瘤牛。在它的鬐甲部有一处肌肉组织隆起,就像肉瘤一样,也就是《山海经》中说的‘其颈肾,其状如句瞿’,它们现在主要生活在巴基斯坦。诚如祥林刚才所说的,这山顶曾是一大片植物繁盛的平地,那肯定就是这些有蹄动物理想的乐园了。至于‘食之已狂’,据我猜测,就像我们现在要接种牛痘来预防天花一样,那种牛的身上估计有某种类似牛痘、能让人产生朊病毒抗体的物质,接触过那种物质之后人就不会犯因朊病毒引起的神经系统疾病”,见到胡刻脸上有些迷茫,她又专门解释道:“也就是‘疯牛病’,至于这种物质是靠食用摄入,还是人与牛的体外接触获得,我持保留意见。”说罢,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想到这山顶的平地被剥蚀之后,她必然又是没什么机会寻找到瘤牛曾经生活的痕迹了。

    见胡刻点了点头,岳观晴接着说道:“嗯,象蛇大概是山鹧鸪中的一种,色彩比较艳丽,像海南山鹧鸪、红喉山鹧鸪等等,雌雄的羽色十分相近,因而被误以为‘自为牝牡’,也就是雌雄同体,其实应该不是的。”

    江临朔往背包里放好矿泉水瓶,捋了捋衣袖说道:“至于䱤父之鱼,估计就是鳙鱼了,它跟鲤鱼同属鲤科,但是头大身肥,跟猪的形态相近。鳙鱼有温补脾胃,治疗耳鸣、头晕目眩等疗效,所以说具有‘食之已呕’的功效是说得过去的。”

    听完她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胡刻心满意足地鼓起了掌:“精彩!精彩!”

    “老胡,你这重色轻友也太明显了吧,我说那么多也没见你鼓过掌啊?”周祥林斜了他一眼道。

    姜齐推了一把周祥林的背包笑道:“呵,你第一天认识他啊?咱们还是继续往上走吧!”

    如果说“草原神门”所在的悬崖峭壁像是如来佛一掌打下的另一个五指山,那这“草原神门”就是他的手指缝,作为通往云顶草原的唯一天然通道,“神门”最窄处只有60厘米,因此又有人称之为“刀剑峡”。

    在众人怀揣好奇之心、依次通过这狭小的缝隙后,胡刻开玩笑道:“天呐,这要是来了个大胖子,恐怕得卡在这里吧……”然而话音还没落,他赫然发现走在最后的秦阳玉还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她还在二三十级台阶以下,双手撑着石壁,弯腰低着头,背部快速地、不规律地起伏着。

    “我天,阳玉你怎么了……”胡刻迈着流星大步,一脚三四个台阶往下跑去,他小心地搀起秦阳玉的手臂,直感觉到她的皮肤又湿又凉,定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的手仍在微微地颤抖,软得像柳叶一样使不上劲,待到她抬起头来,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把紧跟着下来的岳观晴也吓了一大跳。

    两人合力把她扶上了山顶,甚至可以说是架着她,因为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一阵凉风抚来,正灌入秦阳玉的胸口,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干呕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是,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脑门和颈后又出了许多汗,“有纸巾吗?”她轻声问道,大伙都是头第一回听到她这么虚弱的声音。

    “我有我有。”江临朔抢先应道,边翻背包边有些疑惑地盯着秦阳玉看了几眼。

    岳观晴见她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手脚也恢复了力气,与胡刻交流了一下眼色,两人把她扶到一旁坐了下来。

    擦干了头上的虚汗,拉上胸口的拉链,秦阳玉觉得暖和了许多,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脉搏,一边做着深呼吸,三四分钟过后,她缓缓睁开双眼,环顾了一眼葱绿无垠的大草坪,心情豁然开朗,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又过了片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昂起头来说道:“我没啥事了,刚才应该是突然压抑了一下没喘过气来哈。”

    “噢,你没事就好,刚才那一百多级台阶呢,不舒服应该早点叫我们呐。”周祥林扬了扬手中的地质锤,好像想敲一敲秦阳玉的脑瓜子,让她不要自己硬撑。

    秦阳玉有些不悦地偏了一下脑袋,没有回应什么,接过江临朔递给她的一小盒花旗参,从中拣了两片含入口中。

    众人见她没有什么大碍了,也就放心地各自散开寻找感兴趣的事物。

    云顶草原上的木栈道修得十分的巧妙,胡桃木色的栈道在一片无际的绿野上纵横交错,显得自然又和谐,无论走到哪里,脚下的步道都像向前延伸的树干,不断地生长出盎然的绿色。在远处矮峰及山间云雾的衬托下,这草原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伊甸园一般,莺歌草长,繁花遍野。

    远眺夹在青峰绿嶂间的黄河,不再是一副奔腾咆哮的样子,而是安澜息涛、蜿蜒东流,在晚霞的衬托下,更显得温柔动人,像母亲在轻声细语地吟唱着美妙的摇篮曲。

    云顶草原平时是不让游人露营的,除了九月份这里举办露营节的时候。幸而周祥林出示了地质考察的证明,他们才得以在此过夜。因为这次行程的地点都是在城市的近郊,大家晚上基本住酒店,只有这一天会用到帐篷,所以为了轻减行装,胡刻就带了两个三人帐篷,分男女使用。

    在这么漂亮的草甸上,大家都无意生火做饭或者点篝火破坏它,所以晚上只是简单吃了些方便速食。春季的草地上蚊虫较多,他们一伙人饭后在草甸上溜达了一下后,都早早地躲回了帐篷里。

    女生阵营:

    “诶,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合住帐篷也,挺有意思的。像在大学宿舍里一样,可以睡前夜聊。”

    “是啊,哈哈。你们说,为什么我们从小到大已经看过那么多次日出了,可是下一次依然会很期待呢?”

    “我想,是因为它代表着新的一天,新的循环的开始吧。总能给人以新的希望,打破黑暗,带来光明。同一轮日出,在不同环境的衬托下,在与不同的人一起观赏时,又会有不同的感受。”

    “天地间的循环运动真的是无处不在。大到宇宙天体,既有恒星的坍缩消亡,又有超新星的爆炸重生,通过天体间的公转、自转形成了年、月、日的循环变化;小到原子、电子,通过电子围绕原子核运动而构成了各种元素、物质。”

    “是啊,在生态圈里,生命也是循环往复的。比如说一只猎豹的诞生,可能消耗了三只羚羊、二十只野兔;但是它的死亡,也能孕育出两棵橡树,一窝鹰雕,万只蚂蚁等等。生死不过是物质和能量在不同生命载体上转化的过程。”

    “包括人体自身内的精、气、血的运行,也是一样的。所谓养生之道,就是要维持这些循环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正如《黄帝内经》所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这一大段说的是啥?你咋背下来的……”

    “怎么?你能背《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就不能背背《黄帝内经》了?”

    “阳玉,你今天怎么会突然……?”

    “你想说我急性焦虑症发作?”

    “我不知道是啥哟,你最近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既然你问起,我就实说了,最近这一个月来,我的收获实在是太少了,不像祥林那么高产,所以接下来,我应该会转移一些精力到其他事情上……”

    “没事,没事。我懂的。新组建实验室需要成果,我们这本来就是个兴趣小组,你看着分配自己的时间就好,没必要有什么负担。”

    “话说,阳玉你意识不太清醒的那个时候……有见到什么异象吗?”

    “你是指见到肥遗之类的吗?没有啊,我倒是想……可是没有Gucci那么幸运……真是的,怎么就没有神兽跟我通通灵呢?”

    “诶?这可说不定哦,没准下次就是你了……”

    ……

    男生阵营:

    “老胡啊,她们三个女生一个帐篷,那场景想象起来还挺美丽的,可是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就有点诡异了吧。”

    “为了精简行囊,凑合一下吧。我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

    “你们现在还关注国足的比赛嘛?”

    “我是真没什么心思看了,很多时候都是为了陪我老爹才看一看。”

    “就是啊,根基依旧是那么薄弱,基本问题也没有解决,看一次心凉一次,球迷有多少热情经得起这般消磨?还不如看女排……”

    “老胡,你跟那边那位江小姐发展得怎么样了啊?”

    “呃……她对我似乎并不来电啊。”

    “怎么会,男生里面,你是我们当中最出众的了,不论是身高、外貌还是事业,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说我,你对秦大教授也虎视眈眈吧呢?”

    “啊,没有,没有,就觉得她挺优秀的,有时也挺可爱。”

    “徐子善那个家伙,暗恋岳观晴很久了吧,怎么也没见他表白呢?”

    “以他那胆量,敢吗?加上岳观晴那么强势,他表白搞不好随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他肯定不会冒这个险。”

    “你呢?老姜,有没有钟意的女生?”

    “好像,暂时,没有诶。”

    “要是她们三个中选一个呢?”

    “还是不选了吧,现在你们刚好一对一,不是挺合适的吗?”

    “这什么话,我们都八字没一撇,来,说说,看看你跟我们谁的眼光一样。”

    “我感觉我真的比较传统也,她们仨女强人,我哪个都驾驭不来……”

    ……

    12点刚过,大家基本上已经进入了梦乡,江临朔的手机屏幕亮起:

    “小朔,生日快乐!别忘了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