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在银城过完春节后便回到了西城。

    因为博士论文答辩要延期，他必须把延期的事情向林院长汇报，这牵涉到延期后委培合同的续签。

    当然，续签合同的主要目的是，张智需要曙光院在他延期期间，仍然能够按合同正常向他发放工资。

    在西城，张智一直没敢回家。

    正是法院判决前的关键时候，他绝对不能让自己和朱墨有单独共处一室的机会，那样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尽管他知道朱墨带着孩子有时会住在报社的那套房子里，但他也必须让自己小心。

    当然，他不回家，同事们都并未发现。

    他在西城的这几天，如果哪天同一个办公室的姚副总工程师一到下班就早早地回了在市区的家，那他晚上就睡在办公室里的那张长沙发上。如果遇到姚副总工程师晚上有事要加班，他就等到天黑以后，悄悄打车到市区找一个宾馆开个房间。

    这天下午，林院长忙完手中的工作，打电话叫张智到他的办公室。

    在从三楼最东头自己的办公室往最西头林院长的办公室去的时候，张智从走廊两边一个挨一个的办公室门前走过，突然生出一种情愫：这个从十年前开始踏进来的曙光院办公楼，自己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办几天公。

    “这次延期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林院长问。

    “一年？一两年？这几年多数人都是在第四年毕的业。海东理工的延期率现在已经将近百分之五十。”张智回答。

    “那你这个延期，单位这边会牵涉到一系列工作上的安排。”

    林院长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其次还有合同担保人的问题。你和朱墨之间的事情一定要解决好。这段时间，朱墨没有再来院里谈担保人的问题，但说实话，你现在这么做，对人家是不公平的。”

    “林院长，还是让她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吧。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夫妻关系还存在。”

    “怎么说呢张智，我几次征求过你的意见，你呢，也反复向我表示，毕业后是要回曙光院的。所以我觉得，你和朱墨能和好还是尽量和好，真的不行了，那也不用闹得那么僵，好合好散嘛，毕竟还有孩子在你们中间，又都在一个城市工作。夫妻做不成，做朋友也可以嘛。”

    林院长把话停住，盯着张智看了一会儿，又说：“我这样讲，还是想替你考虑一些事，就是说，如果跟朱墨能够很好地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那么，这次的合同续签，我考虑尽量简单化来处理，只是在合同的期限上略作调整，其他问题尽量不涉及。我这样做，一是为了在院里有个交代，让大家知道你的延期属于正常情况，免得一些同志猜疑；二是为了不再涉及担保人的问题，这样就给你腾出了时间，专心做你的论文。”

    “谢谢林院长为我考虑了这么多。”直直坐在林院长对面的张智欠身点头说道。

    “张智，你应该能感觉到我这个当院长的是用心良苦啊。”

    林院长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和沙发之间的空地上，伸开双臂上下左右地活动起来。

    张智看了看墙角立着的大座钟，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年前我去美国看我女儿，听他们谈论一件事，我觉得挺好。”

    林院长的女儿也在美国留学，他边活动着边讲了起来。

    “几年前，美国开始时兴举办离婚仪式，而且已经成为一种风气。这种仪式，看上去和结婚仪式差不多。你知道，美国的离婚率很高，每年都有一百多万对夫妻劳燕分飞，有的已经结婚了二三十年。这些夫妻最终选择分手。但他们约定，即使解除了婚姻，但希望大家仍是朋友。他们都认为，与其因为一场不幸的婚姻而去相互指责和埋怨，不如抱着一种收获了许多有价值的生活经验这样一种心态，来关闭这段婚姻的大门。”

    林院长说到这儿，看见张智正望着自己露出一丝苦笑。

    林院长又接着讲：“在事事**律的美国，对于走向诉讼的离婚案件，往往是双方律师唇枪舌剑，其结果是两败俱伤，到最后不欢而散，给双方的人生都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于是，有些律师就建议他的当事人，以积极的态度来处理离婚的问题，因为，即使夫妻的某一方在法庭上胜诉了，最终也都无法在精神上获得真正的解脱。所以，离婚，其实也是人生这部大戏中的一个重要节目，应该好好对待。”

    “林院长，今天说到这儿了，其实，刚开始，我也是想尽量通过协商来把这件事解决了，可是朱墨她不干。”张智赶紧表白自己。

    “有一个心理学家评价这种离婚仪式说，离婚仪式其实是一个教会我们生存技术的典礼。如果心存怒气和恨意来结束一场婚姻的话，那么，下一个生活伙伴说不定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林院长的这句话更是意味深长。

    张智听着，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

    “明天，你去找玉良，把续签的合同定下来。回学校后，除了协会和这边工作上的事，尽量抓紧时间，争取早点拿到学位。”林院长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

    从林院长办公室出来，张智走过静悄悄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已经过下班时间有一会儿了。他看见对面的桌上已经收拾干净，知道姚副总今天肯定是已经回家了。于是，他坐到沙发上把脚上的皮鞋脱掉，让自己躺下，脑子里开始回味林院长刚才的每一句话。

    躺了一会儿，他猛地又坐起来，到办公桌前启动了桌上的电脑，然后在百度搜索栏里输入了“离婚典礼”几个字，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各种不同的搜索结果。

    他随便打开一条看了起来，其中的一个情节他不由得认真看了两遍，看着看着，眼泪竟然模糊了他的双眼。

    那个情节说的是——

    一个已经四十六岁的妻子，两年前因丈夫不忠而分居，去年四月他们举行离婚仪式，到场的只有他们正在念高中的女儿和一个犹太教的拉比。

    点燃两支蜡烛后，这个妻子只说了一句“让我们相互原谅彼此的过错吧”，泪水便涌了出来。

    这个妻子伤心地想：“这下可真的就什么都结束了。”

    “愿你幸福。”丈夫低着头说。

    然后，两人把用结婚戒指改制成的项链戴在了女儿的脖子上，而此时女儿也已是泪流满面。

    祈祷之后，全家人哭着抱成一团……

    窗外，天色已经昏暗模糊起来。这时的张智，一个大男人，竟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擦拭着眼泪，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竟然想起了朱墨诸多的好，更想起了自己就要初中毕业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