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十四章 惊天奇冤 草菅人命为哪般

    曲文魁出了官府衙门,走在路上晃晃悠悠,似在梦中,心里却在默念:“爸,您的案子破了,害您的坏人已捉拿归案,儿子替您报仇了。”想到这儿,曲文魁忍不住竟放声哭了起来。

    唐掌柜和郑盘算赶紧过来安慰曲文魁,说道:“老天有眼,总算让坏人受到惩罚,东家可以瞑目了,少东家保重身体要紧。”

    曲文魁哭过了,脑子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了堂上看山老伯的话,不禁疑惑起来了,曲文魁想到,这么大的案子,真正能作证的其实只有看山老伯是旁证,可老伯的话是假话,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案子有问题?

    刚才一群女人哭喊声在耳边想起,弄得曲文魁更加心烦意乱。

    曲文魁想到了秦大人的话“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念赵大人的苦心,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

    曲文魁想到娘临行前曾嘱咐过“你一人身上维系着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思虑周全”,想到这里,曲文魁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曲文魁不动声色地支走了唐掌柜他们,到附近的饭庄买了个食盒,装了些吃食,又在食盒的隔层下塞了些银子,提着到了大牢,找到牢头说道:“公差大爷,都田海是杀害我父的凶手,我想见他一面,让他当面赔罪,也好告慰我爸在天之灵。”

    牢头看也不看,恶声恶气地说道:“都田海已打入死囚牢,任何人不得相见。”

    曲文魁把饭盒送到了牢头的眼前,说:“各位官爷想必没有吃饭,小民给官爷准备了点饭食,供大人享用。小的想各位官爷肯定喜欢白色的吃食,就多少准备了点,还望官爷笑纳。”

    牢头接过饭盒,掀开隔层,看了一眼,接着又合上了,说道:“看你年纪轻轻,量你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本大爷就准许你隔着门探视一袋烟的工夫。”

    曲文魁谢过牢头,跟着衙役进去了。

    都田海侧着脸倚在大牢的木头上,看不清表情。曲文魁进来了,都田海坐着没有动。曲文魁在栏杆边上蹲下了,隔着栏杆,从怀里掏出了爸在家庙给的装七巧果的袋子,从里面拿了几颗七巧果出来,塞到了都田海嘴里。都田海浑身套了枷锁,动弹不得。巧果塞了过来,都田海没有拒绝,张嘴吃了。

    曲文魁问道:“都田海,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

    都田海面无表情,机械地应道:“知道,七巧果。”声音毫无情感,像似从地下传来的。听得出来,都田海已心如死灰。

    曲文魁道:“都田海,你吃过了七巧果就想不起什么吗?”

    都田海冷冷地回应道:“我不知道少爷想让我说什么?该说的我在堂上都说过了。”

    曲文魁瞪圆了眼,盯着都田海,“七夕这天,你丧心病狂地打伤我爸,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不成?”

    都田海若有所思地说道:“少爷不提起,我确实差点忘了七夕我还犯过案。”

    “都田海,你吃的七巧果是我爸七夕当天给我的礼物,我原舍不得都吃。谁知当天,我与我爸竟然阴阳相隔,剩下的这些礼物也就成了我最后的念想,一直随身带着,想我爸了,就拿出来看看。今天给你吃这个,是想让你良心发现,把抢劫我爸的一块金链子还给我,我也好留作纪念。”曲文魁怒气冲冲,越说越激动。

    都田海淡淡地说道:“对不起,少爷,金链子我已经卖了,找不到了。”

    曲文魁低声叹息,“都田海,案子不是你做的!”

    都田海一惊,转过身来,朝向曲文魁,“少爷怎么这么说?”

    “犯下大案的人见了与案情有关的东西,怎会无动于衷?即便铁石心肠也会有所反应。而你吃了七巧果,却对七夕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七夕犯案的人不是你。”

    “这样子的案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算你习以为常,可是我说我爸被抢了金链子你却有了很大反应,急急忙忙地承认。问题是,我爸根本没有金链子。”

    都田海不言语了。

    曲文魁说道:“我知道你定有难言之隐才认下这天大的冤情。我来以前,我娘说过,不要放过了坏人,也不要委屈了好人。我看你不是坏人,你能不能把实情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都田海哭了起来,“少爷,你来以前,我一直怨恨你。如今,看你是好人,不怨你了,不过你也救不了我。”

    曲文魁劝道:“如果你确实冤枉了,我就到登州知府那儿替你喊冤,或许会救你一命。”

    都田海哭道:“没用了,这些都是我愿意的。实话告诉少爷,我确实没抢过你父亲。我们这五个人都是一家,是不出五服的叔侄。我住在宁海州,前些年出海帮工打鱼发了点水财,就在对面的初村买了块地种。一开始,都是大清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地税一直在初村这儿交,两边都无异议,我们也平安无事。谁知,英国人占领了威海,我那块地划到了英租界,麻烦就出来了。英国人收地税是咱大清的两倍,按地来收,地在哪儿就交哪儿。可宁海这边不认这个理儿,还要再收一遍税。咱大清的税比英国人收的少,可是杂七杂八的费收得多,哪天想起收费了,就会再把这些地加到一起,按这些地数来收。我一块地得多交好几倍的钱,不但不挣钱,还得倒贴钱,没法过下去了。我就找我的本家们帮忙,想晚上偷偷把庄稼收了,运回宁海州,好歹避开英国人收税。谁知收好了往回运的时候,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追,我们就跑,好不容易跑回了宁海这边。宁海这边当兵的嫌我们把华勇营的士兵给引过来了,给他们找麻烦,就死命地打我们,我们回手还击,谁知他们这些鸦片兵不经打,一下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曲文魁问:“我父亲的案子为什么会栽倒你们头上。”

    都田海说:“你父亲的案子是要案,上头点了名的,要限期破案,他们破不了,没法了,就想栽给我们。我们不承认,他们就死命得打,就是这样,我等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后来,他们没法了,过来商量,我等反正是死,多认一个案子少认一个案子横竖都是死。如果不认,他们就把案子做大,说我们是聚众谋反,到时不仅我们几个得死,家里人也得被株连,是灭门之祸。如果认下了,他们给我等每人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子,给家里老人养老送终。我们没法,就认下了。”

    “那些物证是怎么回事?既是假案,为什么有真物证?”

    “少爷应该听说过,我们宁海州百姓自古就习武成风。练武最好的练法是对打。一般人练对打都是走走过场,比划招式,我们宁海人练对打讲究真枪真刀地打。有时为了方便,父子对打、母子对打、翁婿对打、兄妹对打都很正常。为了对打时没有心理负担,都是脸上遮块布,只把眼漏出来打。这样的棍棒、这样的遮脸布习武之家一般都有。”

    曲文魁想了想,问道:“捕快大人说跑了一个腿上受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都田海回道:“我们这些人知州审过之后,上面还要复核。腿上受伤是铁证,我们这些人中找不出,人证和物证就对不上了,这样的案子是要发回来重审的。如今,抢劫的人是六个人,我们是五个人,他们就把腿受伤这个铁证推到了不存在的第六个人身上,这样案子就圆满了。”

    都田海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能说腿受伤的人不存在,这个人就是杀害你父亲的人中的一个,只是是谁我们不知道罢了。”

    都田海还没说完,衙役过来吆喝“时间到了”,让曲文魁赶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