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二十章 昆嵛山 我的家(上)

    苗老伯叫苗有根,是昆嵛山孤山村人,是曲廷根小时候的拜把子兄弟,早年以采药为生,后来专门从事药材收购。每次到威海卫来送货,苗有根都会来看望弟弟和弟妹子。听说弟弟的案子破了,苗有根匆匆忙忙地带着药材从昆嵛山赶来看望弟妹子。

    黄氏把曲文魁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苗有根,苗有根当即义愤填膺,表示要到麻姑山找寻土匪。黄氏见大哥也有这个意思,便顺势把曲文魁委托给了苗有根。

    当天,苗有根把带来的药材卖了,又把在街上买的山里紧缺的货物放在马背驮着,便和曲文魁一起踏上了去往昆嵛山的路。

    一路之上,闲来无事,两个人无话不谈。曲文魁问道:“苗老伯,您是怎么和我爸成为弟兄的?”

    苗老伯道:“你爸祖上是咱们昆嵛山人,种田为生;我家是外来户,祖辈以看山为生。村里人嫌我家穷,又是外姓人,少有同我家交往的。你爸不嫌弃我家穷,经常到我家玩儿,有了好吃的,也不闲着拿给我吃。一来二去,我们就拜了把子,成了兄弟。”苗老伯说到这儿,想起了过往,禁不住叹息道:“可惜你爸了,走得这么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曲文魁幽幽地说道:“老伯,您给我说说我爸以前的事儿吧?”

    苗老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就给你说说你爸做买卖的事儿吧。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一头驴出去给别人送货,虽然挣钱不多,可是见了世面,长了见识,就寻觅着自己做买卖。一开始本钱小,不可能做大买卖,你爸寻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做起了药材生意。”

    路崎岖难行,两人不时地躲避着沟沟坎坎,苗老伯边走边说:“论靠山,谁也比不过咱昆嵛山。咱昆嵛山方圆数百里,有名有姓的药材上百种。不过咱昆嵛山虽然大,可这药材收购的生意原来都让几个把头把着,外人很难进到这行来。听说你爸收不上来药材,我就不看山了,一心一意采药给你爸,也拉了几个朋友帮忙,可收上来的货还是太少了。

    你爸咬着牙坚持了几年,就快坚持不住了。有一天,有一个把头又过来捣乱,找借口砸了你爸收上来的药材。你爸忍无可忍,就要还手,却不料把头得了急病,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你爸见状,当即把把头扶上马,连夜送到了邻村林大夫处诊治。病治好了,把头感谢你爸以德报怨,仗义相救,就把他收购的药材都交给你爸经营。这样,你爸一举站稳了脚跟。后来,因为你爸买卖公道,名声在外,慢慢地其他把头也都把药材交给你爸经营。你爸成了咱们整个昆嵛山最大的药材商。自然,也是咱们整个文登县最大的药材商。后来,你爸有钱了,想把买卖做大,就把家搬到了威海卫城。”

    “老伯,您刚才说的林大夫,是不是我爸现在的朋友林泉大夫呢。”

    “是这样。林大夫家世代行医,原是你爸的一个客户,用你爸的药材。你爸搬到威海卫后,看到威海卫缺名医,就动员林大夫搬了过去,你们两家也算是至交了。”

    曲文魁想起了一个问题,就问道:“苗老伯,原来昆嵛山药材一直是我爸收购的,现在怎么成了您收购呢?”

    “你爸买卖做大了,顾不过来了,就把昆嵛山药材收购的生意让给了我。”苗老伯叹息道:“真说起来,跟着你爸吃饭的人可不少。我能有今天,可全靠你爸关照。”

    “原来,我爹、我爸、林大夫他们都是昆嵛山人,我也是昆嵛山人。”

    “是啊,咱们这是回家了。”

    “老伯,您同昆嵛山打了一辈子交道,对昆嵛山一定很熟悉了,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昆嵛山?”

    “要说昆嵛山,这三年说不完。这么说吧,昆嵛山是咱胶东第一大山、第一高山,也是第一仙山、第一圣山。昆嵛山有七个神仙在这住过,七个真人在这得道,七个帝、后在这逛过……

    说到这昆嵛山的物产,那就太多了。除了药材,昆嵛山还是柞绸的故乡呢。不知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天下柞绸源山东,山东柞绸源齐东,齐东柞绸源昆嵛。咱昆嵛山就是柞绸的发源地。”

    曲文魁听说柞绸发源于昆嵛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苗老伯的话,“我听我娘说过了。小时候,我还跟着我娘上山放过蚕呢。我妈、我娘他们经常纩丝,看久了,我也会一点儿。”

    “是啊,你妈、你娘都是纩丝的高手。说到昆嵛山人,更有意思。昆嵛山方圆近千里,山南与山北不同俗、山东与山西不同音。就说咱文登人吧,居于山东,受道教影响,注重养生,采药的多,名医多,自古出寿星;宁海人居于山西,也受道教影响,历来注重练武,讲究以武健身,自古出武术高手。倒是两边的女人都会养蚕、纺织……”

    伯侄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临近了昆嵛山。只见平地上,一片大山突兀而出,山势俊俏,山峰错落。

    苗老伯笑道:“你看昆嵛山像什么?”

    “苗老伯,我爸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家里的一盆山水盆景,昆嵛山就像那盆盆景。”

    “那盆盆景就是你爸用咱昆嵛山的石头、照着昆嵛山的模样做的。不过,你不要被眼前这昆嵛山迷住了眼。咱们这儿有句顺口溜:远看像盆景,近看云雾绕;进山不见山,见山云上找;近山跑死马,远山恨天高。”

    曲文魁不解,苗老伯笑道:“等上了山你就知道了。”

    苗老伯的家坐落在昆嵛山根上一座叫孤山的小山的半山坡上,一条大河从门前浩荡流过。这条大河叫母猪河,是发源于昆嵛山的最大的河流。这条河切断了昆嵛山百姓同外界的联系,为此,百姓集资建了一座横跨两岸的木桥。这座桥叫有二里多长,所以百姓给桥起名叫二里桥。

    曲文魁和苗老伯走了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到了母猪河边。苗老伯蹲在河边掬水喝,曲文魁也跟着喝了水。

    初秋的水凉凉的,却很舒服,沁人心脾。曲文魁走在桥上,看到河水清澈见底,水中不时有小鱼儿游过,高兴地说道:“苗老伯,这条河的水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河水这么甜,河名为什么叫得这么怪呢?”

    苗老伯边走边回应道:“这条河像一棵大树,树上伸出了十八个枝杈,每个枝杈是一条小河,所以古人起名叫木渚河。从山上往下看,又像一头母猪,十八个枝杈像猪的十八个**,村民们弄不清楚木渚还是母猪的区别,以为古人说的木渚就是母猪,就顺口叫成了母猪河。”

    苗老伯的家就在对过的河边上,到了家门口,苗老伯站并不急于往里走,只是放声朝里喊:“老婆子,来贵客了,赶快出来迎迎。”

    一会儿功夫,一个年长的妇女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出来了。曲文魁鞠躬施礼,“伯母好!”

    女人笑盈盈地说道:“好!好!老头子,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么英俊。”

    苗老伯笑道:“你猜猜。”

    旁边女孩儿插话:“舅母,我认识,他叫曲文魁。”

    曲文魁望过去,只见伯母身旁的少女着蓝绿相间的绣花襦裙,显得清秀典雅,亭亭玉立,白里透红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曲文魁看着女孩儿有点面熟,正犹豫,女孩儿说道:“曲文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林子鸢。”

    曲文魁想了起来,乞巧节那天晚上,自己在娘家后花园里见过,“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是林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跟哪儿呀?”立在一旁的苗伯母急了。

    苗老伯说道:“这是廷根过世后弟妹子收的继子,名叫曲文魁,是廷叶老弟的孩子。”

    曲文魁急不可耐地问林子鸢:“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子鸢笑道:“这里是我家啊!”

    苗老伯看曲文魁疑惑的样子,边向屋里走边解释:“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子鸢小的时候,身体差,老得病,林大夫也束手无策。他娘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子鸢命理宜土,适合山里养’。你娘知道了,就鼓动子鸢娘把子鸢送到我这里养。这件事情是你们两家的娘促成的,就随了娘这面儿,跟着叫我是舅。子鸢大了以后回威海卫生活了,可还是忘不掉这里,每年都会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我上山采药。”

    苗老伯顿了顿又说道:“说来也怪,子鸢自从到了我这儿,再几乎没怎么病过。从小到大没少跟着我爬山,身体是越来越结实了,只是把包脚和女红给耽误了。”

    子鸢转过去,一巴掌打在了舅舅的后背上,嗔怪道:“让你说我的丑事。”

    “子鸢不让提这个是怕嫁不出去……”苗老伯还没说完,肩上又挨了一巴掌。

    苗老伯笑道:“子鸢不用担心,你廷根大伯曾经说过,他要是有儿子,就娶你做儿媳妇。如今你大伯有儿子了,你嫁人就不用愁了。”

    苗伯母听了,笑话道:“子鸢,别听你舅舅的,他是越老越不正经了。老人们都说‘男不保媒,女不保债’,天下哪有大老爷们说媒的?再说了,这姻缘天注定,是谁的怎么都跑不掉;不是谁的,争也争不去。老头子,赶快过来烧火做饭。”

    子鸢见舅舅和舅母做饭去了,自己到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药材。曲文魁见了,说了声“子鸢,我帮你吧”,就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