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九十六章 命运多舛 为哪般

    曲文魁在衙门口等到了心神俱疲的秦巡检。

    秦巡检一只手严重烧伤,曲文魁找来了郑神医诊治。郑神医说:手伤得太重,已断了筋脉,治得不好手就残废了。郑神医建议秦大人留在自己家里,时时看护,精心调理,两个月之后就可恢复。可是秦大人急着回威海卫巡检司,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曲文魁拗不过,只好陪着秦大人赶回了威海卫。

    威海节令迟些,曲阜麦子已经收拾完毕,威海才开始开镰收割。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路上行人很多,却少有牲口,即便往家里搬运麦子这样的重活,也多是人力在干。秦大人拦住了一老者,抱拳施礼道:“老人家好!”

    “小老儿有礼。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往年这个时节骡子很多,为何突然少了许多?”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年前就不断有人来租骡子、买骡子,如今都五月了,还有人在买骡子、租骡子。据说骡子都到了海那边了。”

    “老人家可知详情?”

    “庄稼人哪知道那么多?据说骡子都让日本人弄去上了战场。说是租骡子,其实都是骗人的,到了战场,凶多吉少,怎么可能回来?就算侥幸不死,跨洋过海的,谁给送回来?一去不回啰。”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

    秦巡检对曲文魁说道:“前段时间我光关注救人了,对日本人倒腾骡马之事确实疏忽了。眼下骡子短缺,必然影响来年收成;要是再遇上不好的年景,怕是要死人。”

    “大人,此事该如何解决?”

    秦巡检言道:“卖骡子的人家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闲钱。拿这些钱再去买成年骡子一般是买不起了;可买幼年骡子应该还可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人贩运一些骡马驹子过来卖。我知道离这儿两里地有个叫谢鸿钧的骡马经纪人常年行走江湖,经办此事。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救过他,我们这就去找他。”

    秦巡检找到谢鸿钧的时候,谢鸿钧正赶着驴车帮助乡邻收麦子。谢鸿钧看见秦大人手受伤了,当即要卸了麦子,拉着秦大人回家,被秦大人严词拒绝了,谢鸿钧才罢休。

    走了不远便是谢鸿钧的家。在街上看,谢鸿钧的房子明显比周围邻居要阔绰;等进了家门曲文魁才发现,谢鸿钧已是家徒四壁,连门窗都不完整了。

    秦巡检问其原因,谢鸿钧黯然神伤,告诉秦巡检:自己被骗,连累众乡亲跟着被骗;自己逃了回来,可众乡亲生死未卜,有的乡亲气不过,就把他打了一顿,把他的家哄抢了。媳妇恨他干了缺德事,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秦巡检问道:“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秦大人,小人哪里还有今后?到旅顺的乡亲们生死未卜,我如果背负命债,几辈子也还不完。眼下,我用房子作抵押,租了个毛驴,帮着听了我的话到旅顺去的人家收麦子,算是赎一点儿罪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有此心就很好。不过,要帮助众乡邻,你有更多的路子可走。”秦大人说道:“眼下牲口短缺,需要尽快组织一批幼驹卖给乡亲们,到了秋季,差不多就可以用了。错过这个季节,今年就没有人买牲口了。如此一来,明年就危险了”

    “大人,小民也想,可是如今小民家徒四壁,有心无力,实在是勉为其难。”

    “此事刻不容缓。我尽快帮你找有钱人和你联合起来,促成此事。”

    曲文魁听到这里,言道:“大人,小店虽然开业不久,收入微薄,可是仍然愿意拿出部分钱来玉成此事。”

    “甚好。”秦巡检赞赏道。

    曲文魁又对谢鸿钧言道:“谢先生,此事赶早不赶晚,我回去后就派人来送钱,不知先生何时可以动身?”

    谢鸿钧眼含热泪躬身言道:“曲老板,您和秦大人救了我两次,我再不尽全力办好此事我还是人吗?钱来了,我当即动身,绝不让二位恩公失望。”

    秦巡检和曲文魁办完了这件事情回到了威海卫租界。

    曲文魁因为急于安排郑盘算给谢鸿钧送钱,就直接回了合一药堂。秦巡检独自一人回到了威海卫城。

    大壮在家养了五个多月的伤,身体好利索了,回到了合一药堂。当曲文魁走到合一药堂附近的时候,大壮正在店里卖货,远远地看见了,赶紧招呼大家。众人见了,赶紧扔下手头的活儿,一齐涌了出来,向曲文魁跑去。

    曲文魁看见众人,也迎头跑了过去。

    似是久别重逢,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心中相互的惦念所制成的网把大家连到了一起,成了永远的牵绊。众人相互簇拥在一起,在交谈中慢慢地向合一药堂走去。

    秦巡检的案子审结后,知县陈大人第一时间派人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侄子陈戥子,让陈戥子赶紧撤回文登,免得再招惹是非。陈戥子听了热血上冲:好不容易争到的位置就这么放弃了,他不甘心。

    陈戥子把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具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陈戥子思索了一番之后,下定决心,要利用到手的权力做最后的努力。衙役进来了,陈戥子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

    衙役把街上的人们召集到了巡检司门口,陈戥子站在台阶上,面向众人讲得吐沫乱飞,“诸位乡亲,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查明秦浩然其罪有十一,登州府赵大人已命将其撤职查办。现如今,秦浩然正在大牢里关着。诸位,本大老爷是陈大人新任命的巡检,决意替天行道,替百姓申冤。凡受秦浩然欺压的,尽管告到本大人这儿,本大人保证诸位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陈戥子指着站在人群里面的刘秀才说道:“你,老头儿,听说你在刘公岛的房子就是被秦浩然拆了,你写个状子,本大爷给你申冤。”

    刘秀才走到近前,言道:“大人,晚生确实有怨,求大人替晚生做主。”

    “好!”陈戥子兴奋地说道:“你尽管道来。”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晚生房子确实被无辜拆除,不过不是被秦大人拆了,而是被英国人拆了,晚生求大人做主,让英国人赔偿。”

    “这,这……”陈戥子说不下去了,想了一想,又道:“秦浩然勾结英国人拆了你等的房子,又欺骗你等出钱盖房子,等于拿自己的钱买自己的房子。秦浩然居心叵测,你等确实被他骗了。不过,你等不要担心,只要从实写下诉状,本巡检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刘秀才言道:“大人当真能为我等小民做主?”

    “老头,本巡检就是青天,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巡检历来是府台大人保举,巡台大人核准,不知陈大人是何人保举,何人核准?可有印信?”

    “这……你敢不信本大人是朝廷命官?老实告诉你,本大爷刚刚接到消息,按察使程大人已经查明案情,将秦浩然锁拿入狱。秦浩然在威海卫多行不义,民愤极大,本大爷决意替天行道,惩治恶人,也好让你等看看本大爷的雷霆手段。来人,把秦浩然贪来的东西搬过来。”

    衙役把秦巡检的书籍、行李等物品都搬到了街上。

    衙役拿着火把过来了,陈戥子接过火把扔到了书堆上,书堆顿时燃起了大火。

    秀才急得跺了脚,手指着陈戥子愤怒言道:“你,你、你怎能如此对待秦大人?……”话没说完,一口气上不来人便倒在了地上。众人赶紧围过去掐人中、捶后背,救治秀才。

    陈戥子仍在吐沫乱飞地讲着:“秦浩然被抓确凿无误,你等不要心存恐惧,尽管大胆检举揭发,本大爷重重有赏……”

    秦巡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了。

    秦巡检看到门前燃起大火,抬腿便飞一样地跑了过来。等看到自己的书籍被烧,顿时心如刀割,不顾一切地扑到火堆上抢书。众人也都纷纷帮助灭火。火灭了,秦大人的东西已基本焚烧殆尽了。

    等秦大人起身找陈戥子,陈戥子和他带来的人已经杳无踪迹了。

    秦大人看着烧成灰烬的书籍心力交瘁,欲哭无泪。烧毁的东西里有他无数个夜晚熬夜撰写的关于儒学的文章;有他花重金买的儒学典籍;有他与各地同仁的交流书函。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秦巡检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巡检司里面走。刚走到台阶上头,头一晕,摔倒了。

    秦巡检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仲书办和捕头王班头、捕快飞毛腿等听说秦大人回来了,都激动不已,纷纷赶回巡检司看望秦大人。见秦巡检晕倒了,众人抬起秦巡检飞一样地跑到了林大夫处。林大夫诊治过后告诉众人:秦大人是急火攻心,加上手伤过重,导致心络淤阻,调养几日即可复原。不过,此病既起,极难去根,需时时小心,精心调养。

    巡检人的手二次烧伤,虽然自己的岳父给做了诊治,可曲文魁还是不放心,又专程到文登请郑神医到威海来给秦大人诊治。郑神医听闻秦巡检二次烧伤,打死也不来了。郑神医说:秦大人的手任谁也治不好了,无论如何是要残疾了。

    几天后,秦巡检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从文登传来最新消息,赖清远和师爷在文登监狱养了几天伤后,一瘸一拐地踏上了流二千里的路程。

    过了几日,又有新消息传来:陈县令被省里的大官训诫了一通后,一怒之下命陈戥子带人抄了柏师爷的家,然后任用自己的侄子陈戥子当了师爷。

    陈戥子当了师爷,鸠占鹊巢,当天就住进了三娘的家里,把三娘据为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