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三)

    一连几天,曲文魁为了岳父和妻子的案子以及合一药堂被封的事情在外四处奔走,可是毫无进展。曲文魁了解到,英国人把自己的岳父和妻子关着,既不问案也不审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倒是陈县令不断同英国人接触,双方互动越来越频繁。知道内情的人说,英国人已经答应要把林氏父女引渡给文登县。曲文魁闻讯心急如焚。

    这天,曲文魁同往常一样在外跑了一天一无所获,傍晚时分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店里。刚进店门,有人进来报信,说是巡检司陈老爷有请,要同曲文魁谈谈有关秦巡检的事情。曲文魁赶紧跟着来人到了巡检司。

    刚到巡检司门口,曲文魁便感觉气氛有异:往常冷冷清清的大门口如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进出;进出的百姓满脸恐惧之色,进出的衙役则满脸肃杀之气。进了巡检司大门,但见院子里跪了许多人;这些人并不言语,都恐惧地低着头。曲文魁满腹狐疑地从人群中间走过,跟着衙役到了大堂。

    大堂上,陈戥子正在审案,听闻曲文魁带到,陈戥子高声喝叫:“把人犯曲文魁捉了。”

    衙役一拥而上,把曲文魁按到了地上。陈戥子一拍惊堂木,高喊:“给我打。”衙役挥着板子当场打了起来。

    曲文魁高声呼叫:“陈师爷,是你请我来的,为何打我?”

    陈戥子得意地说道:“陈大人已经查明,巡检司招标治瘟时合一药堂提供的药材是假的,是秦浩然为骗取巡检司资金与你联手所为。此事秦浩然已经招供,你若识相就从速招来,免得受皮肉受苦。”

    曲文魁高喊:“陈师爷,小民冤枉,秦大人也冤枉。驱蚊药是小店免费供应,不曾从巡检司收取半文;秦巡检更没有从本药堂收取半文,巡检司各位大人皆可作证。治瘟药材皆是招标采购,远低于市价,何来贪污之说。至于药材的真假,大人只要现场查验,或是询问服药的百姓便知。”

    陈戥子梗着脖子喊道:“秦浩然都招了,你还嘴硬。谁会干赔本的买卖?谁会守着钱不动心?你以为本大爷是傻子你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给我狠狠地打!本大爷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大爷的板子硬?”

    衙役听命再次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一会儿的功夫,曲文魁的屁股便血肉模糊了起来。

    陈戥子从堂案后走了出来,到了曲文魁跟前,弯下腰来,直视着曲文魁,像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曲文魁脸朝下趴着,看不到陈戥子,只感觉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咬紧牙关,尽量不吭声。

    陈戥子伸手从衙役手中接过了板子,用板子拍打着曲文魁的脸,幸灾乐祸地说道:“曲文魁,板子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我为难你,是你自己死心眼儿。秦浩然招了,你还为他死扛,何苦呢?”

    曲文魁气力微弱地说道:“陈师爷,我不是为秦大人开脱,我是为自己开脱。我没干过的事情就是没干过,怎么承认?要是我承认了,岂不真成了人犯?”

    “曲老板是聪明人,知道为自己考虑就好。”陈戥子听了曲文魁的话,以为曲文魁有松口的意思,便拄着板子站了起来,顺手把板子甩给了衙役。在曲文魁身边走了几步,一番思索之后,陈戥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陈戥子是爽快人,也不是只知道为自己考虑的人。我保证,你只要招认了,我就立即放了你,永世不再追究。”

    “我招认了,大人真会放了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既然有罪,总得交点儿赎罪银。”

    “大人想要多少银子?”

    “你曲文魁家大业大,要少了算我看不起你;要多了你伤筋动骨我也于心不忍,你就拿一千两银子意思意思吧。”

    曲文魁明白了,陈戥子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一方面想诬陷秦大人,另一方面是为了谋财,这两件事情如果让他得逞,秦大人恐怕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曲文魁想好了,便回道:“陈师爷,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果我再拿钱出来,岂不更冤。”

    陈戥子气得当即指着曲文魁骂了起来,骂够了,回到堂案,一拍惊堂木,再喊:“给我使劲儿打!”

    一会儿功夫,曲文魁痛得晕死了过去。衙役端了一盆水来,兜头泼了下去。

    曲文魁醒了过来,陈戥子接着审问。任陈戥子怎样审问,曲文魁就是不承认。陈戥子见自己实在是无法从曲文魁嘴里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干脆让人直接写了口供,让曲文魁画押。曲文魁不从,陈戥子命人再次把曲文魁打得昏死了过去。

    曲文魁不知道,秦巡检被抓到文登县后,发现陈县令所控告七罪都是针对自己一人,与他人并无太大的关联,为了不祸及同僚和百姓,就痛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了下来。

    秦巡检之所以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秦巡检发现这些案子漏洞百出,如果陈县令审案时他去争辩,恰好给了陈县令一个补漏洞的机会,等卷宗到了登州府,案子一审就过,到时他就百口莫辩了。他主动认罪,不仅免了皮肉之苦,等卷宗到了登州府,像赵大人这样的聪明人一眼就会看出破绽,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了自救的机会。

    秦巡检算透了陈县令,却没有算透陈戥子。秦巡检认罪的消息刚传到巡检司,陈戥子的脑子便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在脑子里勾画了众多秦巡检的罪证,然后按照这些罪证所涉及的人和事列出了抓人名单。这一次,陈戥子要一石二鸟:既要把秦巡检的罪证坐实了,还要以此为由头,榨出财来;而曲文魁则是他眼中最大的财源,他要尽其所能,把曲文魁的家财据为己有。所以,陈县令控告秦巡检的七罪并无与曲文魁合伙贪墨的事情,陈戥子硬要生拉硬扯地把曲文魁拖进了秦巡检的案子里。没想到,曲文魁硬挺着就是不招供。陈戥子怕断了财源,不敢再打了,便把曲文魁关了起来。

    陈戥子正懊恼地坐着思谋对策,衙役来报,租界行政署马丁医官来访。陈戥子赶紧一路小跑到外面把马丁医官迎进了书房。

    陈戥子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椅子,躬身说道:“医官大人,您屈驾光临让我巡检司蓬荜生辉,下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大人请坐。”

    马丁医官一屁股坐了下去。陈戥子赶紧双手奉上了茶盏,一脸的媚笑,“大人请品尝,下官刚刚弄到的正宗满洲野山参茶,可抗时疫。”

    马丁看也不看,以不满的口吻说道:“陈师爷,我对你的茶不感兴趣。最近城里瘟疫蔓延,连累租界疫情反弹,我想听你解释。”

    “大人,巡检司穷得快要卖衙门了,哪里有钱治瘟疫?虽然如此,卑职为了不祸及你们英国人,关闭了城门。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就是我们没有你们的消毒药水。城里如能像你们一样有药水消毒,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控制疫情。”

    “陈师爷,我提醒你,秦巡检以你们中国独有的中药消毒,很有成效,完全可以替代我们的消毒水。”

    “医官大人有所不知,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审理清楚了,驱蚊蝇药毫无效力,是假药,目的是为了骗取巡检司的钱财,据为己有。”

    “陈师爷,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只想向你阐明,如果你们不能及时控制瘟疫,我将向行政署长官骆特阁下奏明实情。”

    “医官大人息怒,本巡检司穷困潦倒,在治瘟方面实在无能为力。医官大人要是可怜本地百姓,还请把威海卫城一体纳入防疫管理,及时提供消毒水。”

    “陈师爷,你简直不可理喻。就对付瘟疫来说,虽然威海卫城与租界唇亡齿寒,可毕竟这是两国事务。据我所知,登州府赵大人早有明令,要各地拨款治疗瘟疫,文登县也多次拨出了专款对付瘟疫。不知陈师爷要求行政署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有何道理?”

    马丁动了怒,陈戥子并不慌张,狡黠一笑,风轻云淡般地说道:“医官大人,如果行政署不能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卑职决定把所有病人都转移到文登县城治疗,到时还请医官大人给病人转移提供方便。当然,如果那时他们之中有人认为在租界治病更好,赖着不走,那卑职也没有办法。”

    “你……”马丁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简直是个无赖!”

    马丁暴怒了,陈戥子仍然不急不躁,“大人,您说卑职是无赖也行,说卑职不是好人也行,卑职无非是为了百姓着想,顾不得考虑个人得失。大人是高贵人士,切莫与我等一般见识。”

    “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但希望你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马丁医官怒气冲冲地走了。

    马丁医官走了,天也黑了下来,陈戥子继续挑灯夜战,对院子里跪着的人逐个审理。凡是供不出秦巡检恶言恶行的,一律重刑伺候;凡是供出的,免去皮肉之苦,拿钱来赎人。陈戥子一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才告一段落。

    第二天,马丁经请示骆特特批,给威海卫城拨来了一批消毒药水。陈戥子喜出望外,命城里有钱人家购买;如不购买,即命人把因瘟疫而死的死者抬到该户人家。有钱人家都惊骇不已,纷纷出钱购买。

    巡检司卖药水所得银两全部进入了陈戥子的腰包。

    仅仅到巡检司衙门来了几天,陈戥子便从唐继业处得了一大笔好处;搜刮其他商人又得了一大笔好处;抓人来赎再得了一大笔银子;加上此次空手套白狼卖药水白得的银子,陈戥子的屋子里堆满了银子。

    晚上,陈戥子看着满屋子的银子睡不着,数了又数,看了又看,越看越兴奋。忽然,门外传来了异响,陈戥子警惕地喊了声“谁”,没有回音。陈戥子大着胆子,开了门到外面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

    巡逻的衙役过来了,陈戥子问道:“有没有异常状况?”

    “老爷,小的一直在巡视,没有异常状况。”

    “好,小心戒备,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衙役应了一声,继续巡视去了。

    陈戥子回到了屋里,惊讶地发现,屋里的银子少了好几箱子。陈戥子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声张,赶紧喊来几个衙役,命守在自己房子周围。

    等到天亮,陈戥子坐堂,重惩了昨日巡逻的几个衙役。几个衙役不服,问为何打他们,陈戥子怕漏了财,只说自己被偷,可是被偷了什么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众衙役以为陈戥子故意找茬清除异己,无不对陈戥子恨得咬牙切齿。

    打完了衙役,出完了气,陈戥子觉得银子留在威海卫城里实在是不安全,便收拾了银子,用马车拉着,在众衙役的护卫下前往文登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