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下)

    秦巡检放下窗棂,赤脚跑了出来,望着众乡亲,眼含热泪,无语哽咽,“乡亲们,我秦浩然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厚爱?”

    捧着碗的老人高声说道:“秦大人,您为官清廉如水,对我们却比亲人还亲。我们对您无以为报,敬您一碗水,表达我们的心意吧。”

    “大人,这是百家水,是我们选取一百户人家,每家出一个精壮劳力作为代表,从奈古山中取的甘泉水,您就喝了吧。”众人中有人说道。

    两位抬匾的老人说:“秦大人,这块匾是我们几个老人用棺材木做的。原想着这次疫情我们是必死无疑了,家人把棺材都准备好了。是您治好了瘟疫,让我们死里逃生。大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我们知道您既不求升官也不求发财,我们求您平安做官吧。

    五名撑着长衫的妇女走上前来,一人说道:“大人,这是百家衣。我们没法为大人遮风挡雨,就用这件衣服为大人避避风寒吧。”

    众人中有人说道:“大人,这是我们威海卫百姓选取一百家,每家出一个女人一起缝的百家衣。衣服上四个字‘念兹在兹’是一人一针缝的。我们绣这几个字是让大人知道,我们永远念着大人的好,永远不忘大人的恩德。大人您穿上吧。”

    秦巡检泪流满面,双手抱拳,“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得上天恩赐,在威海卫为官,与众亲人相识相伴,何其幸哉!我为官数载,失误甚多。众亲不计较我之过失,却以如此厚报还我,我秦浩然如果不以死相报,何以对得起众亲人!”秦巡检双手接过了碗,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到了碗里,面向众人举过头顶,“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借这碗水在此起誓,平生定不负家国,不负百姓!”秦巡检把碗送到嘴边,头一仰,一饮而尽。

    秦巡检把空碗盖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那么多的感激却无法言表,秦巡检挪开了碗,“各位乡亲,治瘟救灾,岂是我秦浩然一人之力能办到的。瘟疫面前,众位乡亲捐款的捐款,出力的出力,把众人的功劳归于我一人我是万难领受的。如果一定要感激一人,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曲文魁:他倾尽家财,舍药救众乡亲,才有今日治瘟之成果。如果说还要感谢两个人,我希望大家记住林大夫和他的女儿林子鸢。他们穷尽平生所学,冒着疫病传染的风险,救死扶伤,不知让多少人起死回生。如果还要感谢,我还要感谢不知名的英雄,是他把属于你们的钱财还给了你们。如果还要感谢,我还感谢你们诸位,是你们的正直与配合,才有今日之大治。念兹在兹,众乡亲,我秦浩然永远记得你们的大恩大德。”秦巡检双手抱拳,躬身长揖,久久没有起身。

    一老人说道:“大人,滴水之恩涌泉报,救命之恩无以报。大人之恩我等无法报答,我等的心意大人一定要收下。至于曲老板和林大夫一家的救命之恩,我等这就去报答。”

    曲文魁在巡检司挨了陈戥子的毒打后受了重伤,连日来一直躺在家里养伤。虽经林子鸢日夜照顾,可是毕竟伤势过重,过了快到一个月了也没好。最近几日,曲文魁又连续发起了高烧,脑子老是迷迷糊糊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这天,曲文魁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会儿他梦见了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想爬却又爬不上来;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掉进了水里,想游到岸上去,可是却不知自己被什么拖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周围着了火,想跑却又跑不出去。

    曲文魁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便问“外面什么声音?”

    林子鸢正在给曲文魁推拿治疗,随口说道:“许是买药的吧?”

    曲文魁从炕上爬了起来,透过了窗棂向外看去。窗外,秦大人领着众乡亲站在院子里。看见了曲文魁,秦大人举起一碗酒朗声说道:“曲兄弟,弟妹子,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在此郑重相告:瘟疫已灭,灾难已消,我威海卫城重回平安。饮水思源,我威海卫城中百姓无时无刻不感念您夫妇二人和林大夫的倾力救助。知恩当报恩,我秦浩然用这碗酒代威海卫城百姓感谢你们的慷慨救助。恭请曲兄弟和弟妹子喝了这碗酒吧。”

    曲文魁和林子鸢的眼睛湿润了。

    林子鸢搀扶着曲文魁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下了。

    酒井回到威海卫,带着两个保镖气冲冲地到了唐家大院。唐继业见来者不善,赶紧让盈盈准备酒菜,招待酒井喝酒吃饭。

    酒井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看见了好饭好菜,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唐继业在旁边小心地倒酒伺候着,酒井一口一杯地喝了起来。

    吃饱了,喝够了,酒井扔掉筷子,开了腔:“唐老板,我们日本有一句民谚,良驹也怕慢骑手。如果说合德商行是一匹良驹,那么,你无疑就是那个慢骑手。过去一年来,你拥有了经营药材所必需的全部优势:你有我这个朋友为你提供资金,你没有有能力的竞争对手找你麻烦,你有难得的市场机遇让药材不愁销路。如今,该有的你都没有了,而不该有的你都有了。唐老板,我为自己看错人而感到后悔。”

    唐继业看见酒井动了真怒,心生恐惧,颤抖着声音替自己辩解,“酒井先生,这不能都赖我呀。曲文魁有秦巡检罩着,买卖哪能轮得上我。一年来,为了扳倒秦巡检,我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钱,酒井先生总该清楚吧?可谁知秦巡检官小根子深,硬是搬不动他,我才落得如此下场。酒井先生总该体谅才好。”

    “唐老板,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的投资必须盈利。既然你做不到盈利,我现在必须收回投资。当然,必要的投资收益你得给我。”

    “酒井先生,你要撤资,我拿不出钱啊。”

    “唐老板,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被秦巡检从威海卫城赶了出来,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合德商行的老板了。我的钱如果继续交给你,无疑是泥牛入海。因此,你必须把我投资的钱退给我。”

    “酒井先生,我实在无能为力,本人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给你。”

    “如果你实在拿不出钱退给我,我也不强迫你,我退让一步,吃点亏,允许你折算股份出让给我……”

    ……

    唐继业在酒井撤资的威胁中,被逼无奈,将股份以低价转让了出去。酒井如赵锦之所预料的那样,掌握了合德商行的命运,成为了合德商行的新一任主人,唐继业又做回了合德商行掌柜的位置。

    酒井接管了合德商行,很快通过海路从旅顺运来了几船药材,低价倾销。合一药堂顿时又处于了风雨飘摇之中。

    曲文魁闻讯,带伤回到了合一药堂上班。此时已经过了立冬,天气倏然冷了下来。曲文魁走在大街上,但见满地落叶,随风飘零,似有无限的哀愁。曲文魁心情沉重,一路走一路想着应对之法。

    赵锦之又要离开威海了,走以前顺路来到了合一药堂同曲文魁话别。曲文魁不在店里,赵锦之颇为失望,转身要走。在门口,赵锦之远远地看到了风中走来的曲文魁,赶紧迎了过去。

    曲文魁也看见了赵锦之,快跑了起来。此时,凌厉的北风迎面扑来,撩起了曲文魁衣服的一角,呼呼作响,风吹到脸上压得曲文魁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全然不顾,快步跑到了赵锦之跟前。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只一瞬,曲文魁便一脸凝重地举起了右手掌;赵锦之心中怦然一动,赶紧举手迎了上去。二人就在瑟瑟的寒风中击掌三合,随后手拉着手,一起到了合一药堂里面。

    曲文魁与赵锦之经过简单协商,便签订了双方合作协议。协议约定,曲文魁负责组织货源和威海本地市场的销售管理,赵锦之负责对外开拓市场。

    签订完了协议之后,赵锦之便离开了合一药堂,前往码头乘船。曲文魁亲自到码头去送赵锦之。

    在码头,曲文魁亲眼看着赵锦之登上了火轮。几声汽笛声响过之后,船缓缓开动,离开了威海港,向远方驶去。

    曲文魁目送着船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曲文魁又回过了头,看着大海,心中还在想着:“通过这条海路,货会到达何方?”

    赵锦之没有让曲文魁失望。几日之后,赵锦之在香港联系好了药材的销路。不久,一艘满载着药材的货船从威海起航驶往了香港。码头上,苗老伯、唐青山、大山子、唐继文等人与曲文魁他们一起齐聚在码头上,欢送货船起航。

    合一药堂终于在风雨飘摇中稳住了脚跟,顶住了来自合德商行的压力。更让曲文魁欣慰的是,药农们的药材终于有了稳定的销路;昆嵛山的百姓们也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大胆地上山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