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现身(二合一)
不到五日时间,不管是身在东宫的楚琰,还是身在寿康宫的十皇子,身子一日比一日衰弱。
期间皇帝带着朱连喜,亲自来东宫瞧过一回。
只见楚琰躺在床榻上,面容整个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瞧着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原本锐利的眼眸,暗淡无光,仿佛只剩下等死的绝望。
他看着皇帝,动了动唇。
可干涸的唇,虽费力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还有丝丝鲜血,从唇角溢出来。
“六郎,你安心休养,莫要多言。”皇帝拉着楚琰的手,温声道,“你放心,有朕在,朕一定会让太医治好你。”
楚琰艰难眨了眨眼。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眼底涌上心疼和不忍。
“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会这么快就成这副模样了?”皇帝转头,看向沈灵犀,不悦地质问。
沈灵犀连熬了好几日,眼睛都熬红了,抬起帕子,轻拭眼角的泪,“殿下自从那夜从醉花院回来,就觉得浑身不大爽利,先是上吐下泻……这几日又开始呕血,臣媳和崔太医反反复复试了好几个方子,都没能让殿下的身子好起来。”
皇帝眉心微蹙,“可是中了毒?”
沈灵犀摇了摇头,“原本怀疑是烈阳之毒,可这东宫里,与添香阁有关的香料,早就已经让人清理掉了,而且,太医院里最擅长验毒的太医,也没验出有中毒的迹象……”
说到最后,沈灵犀悲从中来,掩面啜泣出声。
皇帝皱紧了眉,“这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着紧地又问:“朕不是听闻,六郎那晚在醉花院得了半张绣图?你们可从绣图上,发现什么没有?是不是与那诅咒有关?”
经他这么一提,沈灵犀才好似突然想起这个事儿。
“对,绣图……”
此时此刻,沈灵犀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赶忙把泪一抹,“臣媳还没来得及看,臣媳这就去把那绣图复原……”
她说着,再顾不上皇帝,匆匆站起身,告了声罪,便赶忙提起裙摆,朝侧殿跑去。
皇帝见她这副冒冒失失的模样,眉峰蹙得更紧。
“朱连喜,朕瞧着太子妃不成样子,索性你留在这儿,帮衬她几日,待六郎好些,你再回宫里来。”
朱连喜垂首应下。
皇帝这才松开楚琰的手,长叹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
朱连喜亲自恭送皇帝离开。
待他再度回转到楚琰病榻前,沈灵犀已经重又回到了寝殿里。
她让人抬了桌几到楚琰榻侧,就着桌几上的烛火,手里拿着绣绷子,一针一线,复原那张残破的绣图。
“娘娘,听宫人说,您已经劳累了好几日了,皇上特地把奴婢留下来,就是担心娘娘的身子撑不住,还是让奴婢替您照顾殿下,您去歇一歇吧。”
沈灵犀就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他的话,绣着手里的绣图。
绣着绣着,似想到伤心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向来遇事成竹于胸,淡定从容的太子妃,竟会如此伤心脆弱。
太子妃到底还是个女子,心爱之人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又怎会不心碎难过,六神无主呢。
朱连喜轻叹一口气,看向床榻上的楚琰。
楚琰双眸紧闭,安静无声地躺着,盖着被子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他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沈灵犀身后,又寻了一只烛台,走到旁边铜铸的油灯树上点燃。
他抬着手,轻掩着烛台的火苗,小心将烛台放在沈灵犀的桌案上,“娘娘,仔细些眼睛,若是累了就歇会儿,有奴婢在这儿看顾殿下呢。”
说着,还细心给沈灵犀,递上了帕子。
这一回,沈灵犀倒也没再拒绝朱连喜的好意。
她接过帕子,哽咽地道,“有劳公公了。”
朱连喜连道“不敢”,转身便轻手轻脚地指使寝殿侍奉的宫人们做事。
沈灵犀在烛火前,绣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困倦袭来,不知不觉间,她趴伏在桌几上,沉沉睡了过去……
*
“娘娘?娘娘?快醒醒,您快醒醒……”
沈灵犀是被朱连喜轻轻推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朱连喜神色惊异地指着她手里的绣帕,“娘娘,您快看,这、这绣帕上,有字!”
沈灵犀打了个激灵,急忙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绣图之上,方才被她眼泪打湿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缓缓出现了一行针刺的朱红小字。
“云国公主,以血祭天,可解诅咒。”
沈灵犀一字一字,念出小字上的内容,似是太过激动,双手都在颤抖。
“云国公主……云国公主……现如今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云国公主,不就是守陵宫里的云良娣嘛!”朱连喜惊喜地道,“殿下果然有先见之明,当初力排众议,留下了云良娣的性命。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殿下有救了,十皇子殿下也有救了!”
沈灵犀抿紧唇,两手抱紧绣图,浑身都在发颤。
瞧上去,似是终于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激动到极点。
“娘娘切莫太过激动,殿下还得仰仗娘娘照料呢。”朱连喜笑着道,“奴婢这就回宫告诉皇上这件喜事。”
他说着,转身招呼婢女上前,照顾沈灵犀。
而他自己,则脚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待朱连喜离开,沈灵犀摒退殿中服侍的人,走到床榻前,伸手牵上楚琰的手。
楚琰睁开双眼,方才在皇帝面前,暗淡无神的眼眸,已然恢复了以往的锐利沉肃。
两人沉默地互相对视,在彼此眼中,皆看见了震惊之色。
那夜刘美人跟随杀害春山的凶手,见那人脱掉夜行衣以后,进了内卫营。
“咱们果然没猜错,只要将计就计,对方一定会露头来查证你的生死。只是,我原以为幕后指使,藏在内卫里。却没想到……今日出手的,竟会是他。”
楚琰亦沉声道:“他方才在烛火里下了迷药,还把了我的脉息,又在绣图上撒了药粉,让那些字,在绣图上显现……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朱连喜竟会有这些本事。”
沈灵犀尚还没有完全平复,方才看见绣图上那行小字时的心情。
事关小姑姑的安危,她紧盯着楚琰的双眸,低声询问,“朱连喜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以他的身份,轻易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指使他的人,会不会就是……”
“不会。”楚琰知道她说的是谁,笃定地道:“皇叔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否则当年皇祖父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皇叔虽非完人,却也不是那等嗜杀成性,枉顾人伦的畜生。”
“况且,编出诅咒这等弥天大谎,还躲在背后猎杀皇嗣之人,目的定是在江山。而这天下早已是皇叔的,他也没必要做这等事。”
听他这么说,沈灵犀心下微松。
“朱连喜也绝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他们既要把咱们引去皇陵,那索性就去瞧瞧,这到底是个什么局。”她寒声道。
楚琰反握住沈灵犀的手,“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长公主有事……”
*
不出沈灵犀所料,第二日一早,宫中果然传来旨意。
皇帝亲自颁下圣旨,前往皇陵躬祭。
此番,为了能替太子殿下和十皇子祈福,皇帝特别下令,带上病重垂危的太子和十皇子。
自打上巳节后,十皇子一直在太后的寿康宫养病。
皇帝既要带十皇子和太子去陵祭,太后关心两个孙儿的安危,自然也要摆驾前往。
于是,一路上太子和十皇子,皆由太后亲派寿康宫的宫婢和太监们,辅佐太子妃沈灵犀照料。
太子和十皇子的病情,牵动着朝堂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心。
皇帝陵祭之时,还要替太子和十皇子祈福的消息,一经传出——
钦定随行的官员,以及虽不在钦定之列,却自发随行的官员和百姓,约有上千人。
陵祭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皇陵的方向开去。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流言蜚语。
更何况是在这个,皇帝临时起意,却又事关太子和皇子性命的行程里。
原本三日的行程,被硬生生缩短成了两日。
除了第一日晚上,按照惯例,御驾会在永泰行宫停留一夜以外,第二日便会直接赶至皇陵。
自打沈灵犀和楚琰成亲以来,东宫始终充斥着各路人的眼线。
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在东宫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谨慎。
而出了东宫以后,身边充斥的各路眼线,开始骤减。
于是,在永泰行宫歇息的当晚,夜深人静以后,他们终于得以喘息,从纯钧那里,听到了朝臣和百姓们白天私下议论的流言……
“十皇子和太子殿下相继病危,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怀疑戾帝诅咒的真伪。而且,春山生前的故交,也纷纷出来道出,亲眼见过春山手里有张绣图,与东宫重金悬赏的绣图一模一样。”
“有人已经猜测,皇上此番突然前往皇陵,八成是与诅咒有关。”
“……除了议论殿下和十皇子殿下的病情以外,还有人提及了大皇子和八皇子的死,他们都在说这诅咒厉害的很,也邪门得很,每个皇嗣的死法,都不尽相同。”
沈灵犀听到此,面上有了几丝疑惑,倒是难得开口询问,“当初大皇子和八皇子暴毙时,我也曾在民间听人说起过,都说他们是病死的。莫非这其中,还有差别不成?”
楚琰靠坐在床头,虽是满面“病容”,嗓音却低沉有力,“大皇兄是在父皇去世后第二年,在花舫买醉后,不甚落水身亡。当时正值盛夏,尸身打捞了七天七夜,打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皇上为了给大皇兄体面,在昭告死讯时,谎称他是病逝。”
他说着,顿了顿,“八郎确实是病逝,只是他一直都有心痹之症,大皇兄死后,温贵妃为了争宠,有意隐瞒此事,还让八郎随皇上一起去校场演兵,在烈日下骑射……结果令八郎心疾复发,一命呜呼。”
“九郎是安王,你已知道了,是被赵家所害。”
沈灵犀点了点头。
事情过去尚还不足半年,她自然记得。
她眸色微冷:“巧的是,赵家在安王去世后不久,便开始搜集绣图,明明是他们害死的安王,却对诅咒之事,深信不疑。不止他们,连皇上这种不信鬼神,厌恶巫蛊之人,也对绣图之事,十分迷信。可见,背后之人在他们面前说了不少关于绣图和诅咒之事。”
楚琰沉吟地道:“大皇兄和八郎的真正死因,皇上都下了封口令,这流言里竟能准确提及此事,便就意味着,这是那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沈灵犀玩味地笑了笑。
“知晓各宫秘辛,还能鼓动皇上和赵家听信那人的话,更能指使皇上身边最信任的朱连喜。此人志在‘坐拥江山’,他的身份,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楚琰眸色极沉,“这种时候,不会无缘无故放出这种消息来,看来,不仅是我们要收网,那人也打算收网了。”
“咱们等了这么久,装了这么久,终于要等到那人登场了……”
*
第二日一早,太阳尚还未升起,御驾便已启程。
一路奔波赶路,当御驾赶到皇陵时,已是日暮时分。
即便因着楚琰和十皇子的病情,皇帝再着急,也不能晚上就开始仪式。
于是,皇帝稍稍歇息以后,便亲自带着人,先一步去了守陵宫。
虽是深夜,守陵宫里却是烛火通明。
在守陵宫的后妃和宫婢太监们,早早便得了消息,在各自的院落里,安静呆着。
唯有云良娣——云娅和她随身的侍婢,已经被小朱公公领着,恭顺地等候在殿中。
皇帝在上首坐下,等云娅见过礼,让朱连喜拿了那张,由沈灵犀亲自修补好的绣图给她,开门见山地问:“太子妃在你陪嫁的那张绣图上,发现了破解戾帝诅咒的法子,你本就是云国人,你来说说,这上头的法子,你可曾听过?”
云娅接过绣图,看着那上头的红字,瞳孔骤然一紧。
她轻颤着指尖,抚过那行小字,闭了闭眼,方缓缓道:“回陛下,妾身……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