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完美了……将广陵散交给前辈果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未明只觉心潮澎湃，仙音曲中的肃杀与决绝，将刑场之上，嵇康先生视死如归的壮烈完美重现。未明和赵雅儿听得如痴如醉，仙音自己也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许久后她才收起古琴，点头道：“想不到今生竟有幸能重现这曲广陵散，未明，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今日能得前辈弹奏此曲，未明早是心满意足，哪敢再贪求其它？还有要事在身，未明这便告辞了。”“未明大哥，雅儿送你。”赵雅儿挽着未明的手，一路有说有笑，看来最近确实开朗了不少。她冰雪聪明，吃苦耐劳，除了帮沈湘芸采药分类之外，还时常帮助谷中各位前辈打扫房间——当然书生丹青的屋子未明是打了招呼，坚决不准她进去，自然是获得了谷中众人的好感。善意是治愈赵雅儿最好的良药，察觉到大家对自己的信任后，她便更加卖力，如此良性循环，她也渐渐远离了过去的阴霾。

    未明离开忘忧谷后，向地宫方向走去。他几日前便注意到史燕在那附近转悠，以她的敏锐自然会发现地宫的存在，之后不免要去顺手牵羊一番，只是这次她却撞上铁板了。“什么人！”地宫附近此刻居然有一些天龙教徒巡逻守卫，见到未明到来，他们立即拿起兵刃将未明团团围住，“你发现了不该被看到的东西呢，投胎后记得少乱逛！”区区天龙教徒未明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也用不着他出手。“你们在那干什么呢？”伴随着慵懒而又妖娆的女声，一个红衣女子悠然走出，那些天龙教徒赶忙下跪行礼，叫道：“参见夜叉护法。”看清来人是未明后，姬无双眉毛微微一挑，但似乎不甚惊讶，她淡淡地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这只老鼠我要亲自享用，滚远一点，别打扰我的雅兴。”教徒们哪敢二话，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啧啧……”姬无双一步步逼近未明，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修长的五指张开成爪，再配上她那两个猫耳般的小髻，倒真像要抓捕老鼠的小猫一般。“饶了我吧，无双姐姐。”看着姬无双已经贴到面前，未明只得讨饶。“哼，饶了你？”姬无双出手如电，连点未明几处要穴，未明顿时动弹不得。然后她伸手掐住未明脖颈，只消稍稍加力，便可取了未明性命。“上次和乾达婆他们对阵，你不帮助姐姐也就算了，竟敢对姐姐大打出手，这会却指望姐姐饶了你？”“冤枉啊无双姐姐！”未明不由叫屈，“不是姐姐自己说除了交换情报外，我可以不违本心，阻扰天龙教的吗？！”“哼，我的确这么说过，但那两人也曾是天龙教的护法，虽然成了叛徒，在武林正派眼里不也是魔教中人么？同为魔教你却选择了他们，难道是姐姐我比不得乾达婆美貌？”原来她生气竟是为了这个，未明不由暗暗发笑，此刻的姬无双哪里像魔教护法，明明是个争风吃醋的小女人。

    “香儿姑娘清新脱俗，举止高洁，可不像是魔教中人。而后我也得知了天龙教的来龙去脉，包括天王的事情，原来天龙教也并非全是恶人。”“哼，她不是恶人，那就只有姐姐是恶人咯？好啊未明小弟弟，你这般喜新厌旧，看姐姐不杀了你。”嘴上虽如此说，姬无双还是出手解开了未明的穴道，“唉，天王……他们连这事都说了，看来对你是十分信任，也难怪，毕竟你……确实如你所说，起码在姐姐眼里，天王可不输给那些正派掌门，嗯，应该说是远远胜过才对。不过嘛，比起他的梦幻桃源，姐姐倒是喜欢龙王的雄途霸业更多一些呢。”未明舒展了一下筋骨，微笑说道：“无双姐姐和香儿姑娘各为其主，倒也不是未明所能干涉的领域。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姐姐高抬贵手，那天姐姐应变神速，真令未明五体投地。”

    “哼，不是你说的么，姐姐是个好戏子，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我。不过……我竟会选择助你，事后我确实也很意外。或许……算了，不提这事，小弟弟你记好，下次要是再敢阻扰姐姐，可休怪我不客气！”姬无双举起右掌对着未明的脖子作势划了一下，“对了，今日我并未让你来此，为何突然造访地宫，我应该告诉过你这是天龙教的一个秘密基地吧，这儿随时都有可能碰上天龙教的人。”“差点忘了这事！”未明一拍脑门，论起演技，他可不会逊色于姬无双，“无双姐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姑娘，我之前看她在这附近溜达……”“一位姑娘么？”姬无双闻言露出玩味的笑容，“那姐姐问你，那姑娘长什么模样？”“是一个紫色头发的小丫头，脸上还有一个醒目的胎记，穿着紧身的黑衣。”姬无双撇了撇嘴，说道：“啧啧啧，果然小姑娘是你要找的人呢。”

    “姐姐你见过她么！”未明语调不由提高了几分。“看你这么着急，我要是告诉你她已经死……噗嗤，不逗你了。”眼见未明神色大变，姬无双嫣然一笑，“你还真爱替别人操心，也难怪那小丫头会喜欢上你。”闻言未明可真是慌了手脚：“啊？姐姐可别乱说，我和小燕子清清白白……”“哼，小燕子，叫得还挺亲热！要不是你的那只小燕子被我抓到的时候大喊着‘未明哥哥救我’，我早要了她的性命。居然敢混进地宫偷听我教的机密，当真胆大包天。不过嘛，既然她是你的相好，姐姐自是不会伤她，只把她关在地宫小作惩戒。本来姐姐今日也正要放她出来，你来了更好，英雄救美也能加深感情，姐姐这就告诉你要怎么走……”

    姬无双抓过未明的手掌，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为未明比划着路线，未明不由一阵酥麻。“姐姐……你要帮我……你不会生气么？”“生气？生什么气？像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模样也不坏，还懂得讨女人欢心，要是没几个姑娘家喜欢上你，姐姐才觉得奇怪。”姬无双满不在乎地说道。“可是，这个，一般女子应该……不太喜欢花心吧……”“这个嘛……怎么，你觉得姐姐是个寻常的女人么？”姬无双脸上的笑容愈发邪魅，仿佛要摄人心魄一般，她伸出一根手指托住未明的下颏，“何况……有了别的姑娘，你就不喜欢姐姐了么？”这句话隐隐已经带了些威胁味道，求生欲爆炸的未明自是疯狂摇动脑袋，力度之大让人不禁担心会扭了脖子，姬无双见状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去吧，拖得太久让你的小燕子受伤便不美了。”未明不再拖延，当即潜入地宫，姬无双自是早已将手下遣散，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什么妨碍。

    “呜呜……未明哥哥……你在哪啊……小燕子好想你……”未明依照姬无双的指点的路线前进，很快就听到前方传来了微若蚊蚋的求救声，数日没有进食，史燕已经十分虚弱。“小燕子！你在哪，我来救你了！”一阵沉默后前方突然传来了锁链移动的声响，然后就是混杂了激动、喜悦、难以置信等多种情绪的叫喊。“是……未明哥哥么？我不是在做梦吧……未明哥哥……你来救我了……呜呜……”未明循声赶去，借着火折看到史燕瘫倒在地，脚上还铐着一条铁链。见到真是未明，史燕用尽所有气力发出一声惊呼便昏倒过去。未明心疼地搂紧史燕，她的身子微微发烫，已是有些低烧，未明迅速用姬无双给的钥匙打开了铁链，抱起史燕朝忘忧谷赶去。

    好在只是受了点风寒加上饥饿与惊吓，病情并不严重，在神医的妙手下，只过了几日史燕就恢复如常。沈湘芸此前见过史燕，对她的悲惨身世十分同情，是以这次竟都没有念叨未明，未明不由暗暗庆幸。“小燕子，你要去哪？”见到史燕收好行李准备出谷，未明自是出声询问。“未明哥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我还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阴暗的地牢里呢。现在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离开这么多天也会有人担心，我必须要回去了。”“原来你不是一个人啊？”史燕白了未明一眼，说道：“未明哥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小燕子当然也是有伙伴的啦！”她突然又傻笑起来，“以后有机会，再带你认识他们……”

    未明大步走到史燕跟前，张开双臂将她拦住，严肃地说道：“要走可以，不过这次我非得好好地念你一番！你看看你，这次一定又是想顺手牵羊才钻到那地宫里去的吧？结果被天龙教的人擒获，差点性命不保，都是因为你老是想发这种不义之财，才会屡屡碰上铁板！嫖那次也是、巩光杰那次也是、史捕头那次还是！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史燕怔怔地看着未明，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未明，未明不由心里发毛，突然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滑落。“呃，你怎么哭了，这次别想装可怜逃避！”“未明哥哥，谢谢你……”史燕用力甩掉泪珠，然后朝未明深深鞠了一躬。“啊？我、我骂你，你还谢我？”

    史燕嫣然一笑，摇头说道：“你这哪是骂我，世上没有比这更温暖的话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我，照顾我，教导我，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你知道么，在地牢里，我无时无刻都……想见你……我发疯地祈求上苍，只要能见到你，哪怕只有一面我都死而无憾了……结果你真就出现在我面前，又一次救了我……未明哥哥，如果可以，我绝对不想违背你的话，做这些让你不开心的事。”史燕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嘲地笑道，“可是……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也没有什么别的本领，如果不做这些，我又该如何生存？单是养活自己怕都够呛，何况我……要是可以成为备受呵护的花朵，没有人会想当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

    “我养你啊。”未明轻声说道。“啊？你说什么？”史燕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我，说，我，养，你，啊！”未明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吐出了心声，生怕史燕没有听清，史燕羞得俏脸通红，大叫道：“谁要你养我了，你养得起本姑娘么！成天就知道欺负人家！讨厌！我走了，哼，臭美男！”史燕再不答话，像只受惊的猫儿一般冲出谷外，看着她的背影，未明深吸一口气，悄然跟了上去。“他说……他说他养我，嘻嘻……”不知跑了多远，史燕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话语，她咯咯直笑，但突然又摇了摇头，“不行……他是少年英雄，有似锦的前程，多得是优秀的姑娘喜欢他，史燕啊史燕，你不过就是个下三滥的毛贼，也配和他在一起？做什么白日梦呢！”而没过多久，史燕又傻笑起来。

    就这样走走停停纠结了一路，史燕来到洛阳郊外的一间小屋前。屋外有四个孩童正在玩闹，最大的约莫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小的看过去不过五六岁，是个男孩，还流着鼻涕，见到史燕他们都激动地迎了上来。“燕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多天！”“阿俊、小轩、东东、绿儿，有没有想燕子姐姐啊？燕子姐姐遇到了些麻烦，这才回来晚了，绿儿，有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史燕给这些孩子来了个用力的拥抱，较大的女孩连连点头说道：“当然有咯！给他们几个做饭麻烦死了！我早上还有煎药给东东喝哦，燕子姐姐，我很乖吧？”“嗯，绿儿最乖了，燕子姐姐要奖励你！”

    史燕轻轻地在女孩头上吻了一下，其他小孩见状立马不平衡了，大声叫嚷，也想得到奖励。“臭小鬼，你们要是都像绿儿这样听话，燕子姐姐自然也会给你们奖励。今天燕子姐姐整天都会在家里陪着你们，都要乖乖的哦。”史燕仔细地检查各个孩子的身体，生怕自己离开期间孩子们受了伤，还帮那个小男孩擦去了鼻涕，完全就是慈爱的母亲模样。“太好了！燕子姐姐今天也要和我们说未明哥哥的事迹哦！”听到史燕今天在家，几个小孩都手舞足蹈。“那个呆瓜……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可是燕子姐姐每次说到未明哥哥都非常开心呢，他一定是个大英雄！”“燕子姐姐什么时候和未明哥哥结婚啊！”“结婚结婚！我们要粑粑！”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叫嚷。

    “我说你们啊……”史燕出拳如电，给每个孩子脑袋上都来了一记爆栗。“别乱说话，未明哥哥……是大英雄，我……我这样的坏蛋，怎么配得上他……”“燕子姐姐，谁敢说你是坏蛋，东东帮你去教训他！燕子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对！揍扁他！”“你们……啧！眼睛有点酸呢，小鬼们，快回屋里去，天气冷了别在外面乱跑，小心风寒，不听话的就要打屁股！”几个小孩听了赶紧往屋里跑去，看着他们进屋后，史燕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

    突然史燕感觉有根手指已触碰上了她的脸庞，她本能地掏出匕首转身就要刺去，却发现原来是未明站在身后，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你？你怎么会，你跟踪我？！”史燕自是惊慌失措，未明不答，只是指了指小屋说道：“小燕子，刚才的情景我都看见了，这些孩子是？”“他们都是我收养的孤儿……”既被未明逮了正着，史燕也没什么可隐瞒了，“我从小就是孤儿，无依无靠，差点还被人抓去卖入窑子，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好在后来侥幸得人传授了一身轻功，还有这盗窃手段，总算能养活自己……可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我更可怜、更不幸的孩子，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所以我用盗窃的财物购置了这间小屋，收养了一些孩子，之后我还打算收养更多。”

    “原来，这才是你偷窃的原因……”史燕抬起头来，哀求道：“未明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孩子们我是一个窃贼好么？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光彩，我不希望他们步上我的后尘，我希望他们……都可以健全地成长。”“那是当然的事，我可从不知道你是个窃贼。”未明淡淡说道，看着史燕不解的神情，未明笑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丢下一句‘好的我答应你’就转身离开吧？既然被我知道了，难道我还会撒手不管？还记得我来养你吗，我说过的话，从来作数，今后这些孩子们的开销就由我们一起承担。前些日子侠隐阁的掌柜和我说她年纪大了，掌管店铺有些力不从心，我正打算接管过来。你容貌太过惹眼，在洛阳抛头露面未免不妥，姑且先当个幕后掌柜吧。”

    “我会替你雇好伙计，还会让掌柜手把手地教你，你就慢慢学着如何经营。看你平日这般聪明伶俐，想来难不住你，待得风头过去，你便可以重新开始，正式接任。这些孩子也是，等他们长大了，愿意去店里帮忙也行，如果想要读书出人头地，在酒楼后面找个清静的房间上下学也方便许多，总待在这小屋中可没法健全长大。”“你……你怎么会帮我考虑了这么多……为、为什么？我与你非亲非故，还、还给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你应该很烦我，你就该讨厌我才对吧！”史燕失控地大吼道，面对未明不求回报的关怀，她无所适从，这完全有悖于她的江湖经验，迷惘和不安冲击着她。“要说为什么的话……”未明轻轻搂住了史燕，努力帮她平复心情，“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自从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之后，就再没有办法丢下你不管。或许不知不觉之中，有一只小燕子已经在我的心中筑巢了吧？小燕子，我爱你。”“你……你……呜呜……”

    史燕紧紧地抱着未明，放声大哭，她压抑已久的情感喷薄而出，再也难以自持。“乖，小燕子，这样哭哭啼啼可是当不了这么多孩子的娘亲的哦？”未明轻轻抚摸着史燕的秀发，比初见时柔顺了许多，看来是有按他说的好好打理过，而且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清香，“让孩子们看见就不好了，我先走一步，明日我接你去侠隐阁，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嗯！”史燕用力擦去泪珠，重重地给了未明一拳，“说话要算话哦？既然你答应要养人家，我这辈子可就赖定你了，别想后悔！想养本姑娘那自是所费不赀的，当心我吃垮你！嘻嘻！”“好啊。”看着史燕发自内心的笑容，未明由衷地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