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三毛去流浪

第二十章 回家

    吾心安处是吾家。BJ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BJ没有房子,现在也没有了工作(之前工作的留学生中心关门了),可是我的儿子在BJ,有我儿子我就安心,有我儿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吧。而我想成为我儿子心安的地方,他的妈妈在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尽管住的是租来的房子,一两年就会搬一次家,像个浮萍,可是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那我的家呢?我有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家。

    年少时喜欢看台湾女作家三毛的作品,羡慕她可以去那么多地方,见那么多的人,知道那么多新鲜事儿。读到她写撒哈拉的人不洗澡,我会笑出声;读到年少的荷西在她的楼下弹吉他,我会艳羡......听着她的歌《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我那时候的理想就是“流浪远方!”反正我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妈妈是我唯一的牵挂。后来我一度忘了我的理想,当作家的理想,流浪远方的理想。我要努力读书,我努力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因为我不想做一个乡野村妇,我看着村里那些扎着花头巾的女人,如果不好好学习,她们就是将来的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好运气嫁给一个好丈夫,不打我不骂我,还可以让我时不时照顾一下父母。我想可能性不大,因为我自认为我一点儿也不漂亮。如果没有文化,漂亮的脸蛋还有些价值,可是我仿佛没有。那农村夫妻打架太正常了,丈夫觉得:媳妇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现在的生活是这样,然后我将来的生活还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行,我不能过这样的生活!

    春天,我跟着妈妈去育水稻秧苗,水刺骨的冷,可是没办法,我们要把水田翻一遍,然后撒种,之后每天去放水,精心照看。秧苗一扎高的时候,我们采了再分别插到秧田里。我总是插的不在一条直线上,妈妈就给我拉上线,让我顺着线插。“妈----,有水蛆(蚂蟥)咬我!”“用手拍,别揪,会折在你的肉里的!”我拍了半天,那东西牢牢吸在我的腿上,最后还是揪下来了。妈妈给我做了一双袜子,让我穿着插秧,我穿着那袜子就像大狗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是我内心毫无喜悦。“妈,这也太多了,什么时候能割完啊!”“都长成了,你还发愁往家收啊!你知道我小时候老家发大水,什么都涝死了,根本啥也没长。别发愁,别往前看,干就完了!”我一捆一捆的把水稻背到我们的驴车上,我的肩膀被磨破了,血迹斑斑。让我想起我妈血迹斑斑的双腿。那天我们收工晚了,田野里已经只有我们娘俩和我们的毛驴。太阳西下,眼看就沉下去了,我们家的毛驴开始着急,竟然不想套上车,撒开蹄子要跑。妈妈紧紧抓着缰绳,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所以不得不边用力拉,边跟着毛驴跑。毛驴越跑越快,我也跟着跑,妈妈忽然摔倒了,可是她却仍然死死抓着缰绳,就像电视上古装剧里的酷刑,妈妈被毛驴拖在地上。我的哭声变了调,“妈,放手!放手啊!妈!放手——”可是我妈没放手,她嘴里喊着“吁-吁---”,毛驴终于停下了。妈妈站起来,我跑过去,妈妈裤子上膝盖打了补丁的地方,现在是两个大洞,露出里边血迹斑斑的双腿。“妈,你为啥不放手啊?”我哭,我妈平静地说:“天黑了,驴跑了,咱们上哪儿找去呀,好几百块啊!”那天以后,我学会了套车赶车。

    我妈这个人,认定的事儿就做到底,绝不放手。我希望让自己更强大,才能保护她照顾她。如果不读书,一辈子种地,没有什么胜算。于是当我的班主任骑了四十多里地来找我复学时,我又回到了寄宿学校。从那时候起,我的梦想就放在了我心里最深的地方,赚钱让我妈过好日子成了最重要的事儿。没有我的帮助,我妈一个人干农活很吃力,因为我妹妹的身体也不太好,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调养,还要小心翼翼不要流血。我妹妹是我带大的,可是我们并不亲,因为她总是打我咬我,事事让我让着她,后来她病了,更是有恃无恐。那个家,除了妈妈,真的没什么让我留恋的。小时候我曾经一百次一千次的想离家出走,可是我就是个雏鸟,没有翅膀,而且舍不得妈妈。

    我去看中考分数那天,我们刚收了麦子回家,麦子还在车上,我爸跟我妈没说几句话就要打我妈。他们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在街上争吵起来,我觉得我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着的骆驼,忽然崩溃了!我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成绩,如果考不上,我就不回来了,直接扎到杨柳河里去!”我不知道他们什么反应,回家后他们已经把麦子都运到院子里了。我爸,曾经是个兽医,可是后来因为动大手术切除了一个肺,所以什么农活也干不了,肯定也hold不住大牲口了。妈妈是全家的主劳力,我心疼她,所以跟她一起下地,种水稻,摘棉花,掰玉米......现在,我不用种地了!“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就知道我闺女肯定能考上!”我妈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我带着不多的行李踏上了新的求学之路,我妈因为自己干不了农活,找了个服装厂去打工了。我妹妹小学没毕业,她也想去服装厂打工,我爸妈不同意,她绝食(其实没人的时候她就吃东西),最后我爸妈只能同意了。我妈的生活忽然改变了,她跟那些服装厂的姐妹们一边干活一边听着流行歌曲,生活给她开了另一扇门。只有我爸的家我很少回,两三个月回去一次,我们也没什么话说。我年纪渐长,只是责任感让我偶尔去看看他。没有妈的家,我只是个过客。那时候的我很傻,不知道和睦的家庭什么样,不知道恩爱的夫妻什么样,所以后来我犯了一个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