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距离朔州长城约五百里，孙孬蛋随李勣急行军，爬上长城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薛延陀大军，只能看到骑兵逃跑掀起的尘土，遮挡住远处的草原与山脉。士卒破口大骂，骂薛延陀没种，巴巴地跑到长城，连个面都不见，直接逃跑？到手的富贵骑着马跑了，只能瞪眼吃灰。孬蛋愤怒地对李勣说：

    “大将军，我说的对吧，薛延陀老远看到你扬起的烟尘，掉头逃窜，咱们哪还有仗打？”

    李勣没工夫搭理孬蛋，下了长城与幕僚、下属军官商议对策。与会人员分为保守派、激进派，少量中间派，各自诉说道理，争持不下。孬蛋很奇怪，军帐中的官明明都想打仗，而且想的要死，偏偏有那么多保守派、中间派，不明白什么意思。

    该说的道理说完，该讲的理由讲过，众人等待李勣决断。李勣态度温和，慢条斯理地说道：

    “至尊有先见之明。大度设犯了兵家大忌，度大漠至漠南已是强弩之末；追击李思摩到长城，已成疲惫之兵，不敢进长城还不肯退兵。现在遭遇我大唐主力，却仓皇远窜，疲惫之兵能逃多远？以我大唐精锐以一击十的战力，绝对能够以一击百，彻底击溃大度设的主力。”

    商量完毕，李勣亲自从唐军、突厥部众中，选出精锐骑兵六千，命其余部众与突厥李思摩部协防长城一线，亲自带队追杀。孙孬蛋有幸跟随。

    李勣带唐军走直道五百里，过白道川，到大青山下。薛延陀大军逃到诺真水，部众疲惫不堪，无力再逃。不得已，大度设摆出十里战阵，决战唐军。

    李勣命突厥骑兵出战，指令明确，打不过立即撤退，不需死战，避免损伤。众幕僚认为，突厥战力不足，一定溃败。果然，双方交战，突厥一触即溃，调转马头逃跑。大度设乘胜追击，遭遇唐骑兵。薛延陀万箭齐发，唐士卒伤亡不多，战马死伤惨重。

    李勣见骑战不利，转头问侍卫：

    “现在给你们一次打仗赚军功的机会，谁愿意出战？”

    包括孙孬蛋在内，几十名侍卫纷纷响应，李勣面有得意，微笑着对幕僚曰：

    “军心可用！”

    李勣亲自选出包括孙孬蛋在内的十名侍卫，作为先登敢死队，命令骑兵下马步战。

    侍卫先登前凸，占据军阵的锋锥位置。孙孬蛋身穿明光铠，腰悬障刀，背横刀，持长槊，站在侍卫队的尖锋位。第一次打仗，孬蛋心潮澎湃，呼吸急促，听的到剧烈的心跳声，全身发软，无从发力。老卒曾传授经验，这个时候，脑子里一定要想激励斗志的画面；孬蛋想到洛阳富豪的豪奢，官员的威风；想象着得到军功的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横行霸道通远市。

    心跳缓和，全身充血，孬蛋很想将这股力气发泄出去。寒冷的北风刮过，脸蛋生疼，手、脚不再僵硬；远处小小的薛延陀士卒，变成“军功”两字，四处跳动；揉揉眼再看，还是“军功”。听到出击的号令，孬蛋大吼着“军功”，率先持槊冲出。侍卫先登受感染，冲出的同时吼叫着：

    “军功！”

    “进攻！”

    战场上的士卒都被吼叫声传染，冲锋的同时怒吼：

    “军功！”

    “进攻！”

    李勣听到两种不同的号子，问幕僚：

    “将士们喊的什么口号，听着像军功？”

    幕僚肯定地回答：

    “是进攻，不是军功。”

    同频共振，吼叫声变成整齐的口号，震天动地。杂乱的脚步声被吼声带动，逐渐变的整齐划一，大地随着吼叫声、脚步声震动。薛延陀摆出步兵战阵，战阵后面是战马；五人一组，四人步战，一人牵马。战马感受到大地的震颤，不安地嘶吼、挣扎，想要摆脱牵马人逃走。

    军训的时候，校尉特别强调，冲阵的时候要中速慢跑。孬蛋严格按照规矩，低头慢跑。黑压压的箭矢飞过来，遮天蔽日，孬蛋不管不顾，依旧低头冲锋，脑子里想到的是，箭矢太差，碰到铠甲就落地；力气不小，箭头太钝，只能听到砰砰的敲击声。

    十步远的距离，孬蛋按训练时的说教，加快速度，双手挺槊，扎进薛延陀战阵。戳倒两人，长槊无法再用，孬蛋右手松开长槊，左手从背后抽出横刀，从右向左抡出，击飞两刀，左臂挡住两刀。刀换右手，孬蛋找到自己，使出打架的功夫，保护自己。老卒说过，这时候不要想着杀人立功，只要自己不被击伤、击倒，有无穷多的军功收割。

    伙伴们随后冲进战阵，孬蛋的压力剧减，感觉薛延陀实在太弱，一边挥刀，一边快步前冲。李勣与幕僚看到的是另外一幅画卷，唐军像一把三尖两刃刀，捅进薛延陀军阵。长刀并没有就此停下，依旧快速插入，薛延陀的军阵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

    李勣命副总管薛万彻带数千精骑绕过战团，进攻薛延陀牵马人。牵马人无所适从，几万人被几千精锐骑兵俘虏。薛延陀步卒失去后方战马的依仗，不知所措，军阵散乱，抵挡不住孬蛋等几千唐军的攻击，全面溃败。

    李勣看到薛延陀士卒四处逃窜，命唐军全面出击，斩首三千多，俘虏五万多。大度设聪明，看到牵马人覆没，没等唐军骑兵追击，立即带领本部远窜。薛万彻带领骑兵尾随追击，没能追上。

    牧族出战，食物是牛、马、羊，除了战士，还有数量众多的男、女普通牧民驱赶羊群随军。主力溃败，牧民丢下牛、羊，跟随溃兵逃跑，随军物资成了唐军的战利品。牧族与耕族不同，逐水草而生，征战不休，战胜、战败是家常便饭。胜者拥有一切，败者认命。俘虏被唐军震慑，不去反抗，沉默地听从胜利者的指挥，收拾战场上一切值钱的财物。天黑之前，大军撤出战场，在安全的地点建立军营。冰天雪地，没有几个人能在野外，熬过寒冷的夜晚。

    北风嘶吼，雪花飘荡，落日没有丝毫温暖。夜晚，战场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曾经的战场消失的无踪无迹。大度设将残兵，度沙漠，到达漠北时，遭遇暴风雪，人畜冻死者十之八、九。天寒地冻的大青山上，依旧散落着溃兵，唱着悲哀的牧歌，哀叹自己的命运，妻子、儿子的命运。

    雪掩沙场孤魂，

    风啸残阳悲曲，

    冰封诺真谁家坟，

    老狗独自徘徊。

    一口食，一口水，

    孤儿闯天涯，

    寡母结队战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