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卦仙

第六十九章 命在脚下(中)

    长寿三年(六九四)二月,西突厥部立阿史那俀子为可汗,与吐蕃将勃论赞刃入寇,各三万余人;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与战冷泉、大领谷(西宁附近),虏败退。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泥熟俟斤及突厥施质汗、胡禄等万余人,拔吐蕃泥熟没斯城。吐蕃赞普器弩悉弄(赤都松赞)借此机会,诛杀勃论赞刃。

    延载元年(六九四)六月癸丑,永昌蛮酋薰期帅部落二十余万户内附。

    天册万岁元年(六九五)冬十月,东突厥默啜遣使请降,圣神皇帝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随军出征,不同于神都,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必须有可靠的侍卫护卫。张仁愿从北市与家乡下邽挑选数十侍卫,其中几人来自孙圪垱第三代,元字辈。现在是太平盛世,长年坚持练武之人少之又少。

    一举收复安西四镇,又击溃吐蕃勃论赞刃,王孝杰名声大振,俨然当世第一名将。《思慎赋》曰:

    “地居流俗之境,身当名利之路,皆物之相物,我之自我。当仁不让,思倍万以孤标;唯利是视,愿半千而秀出。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官大于国,主必恶之。”

    王孝杰成为众矢之的,何况,还有安西出西域道的利益。接受监军之职后,张仁愿不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王孝杰私心甚重,利益为先;作为御史监军,理应为朝廷拾遗补缺,否则又有何用?听多几次,张仁愿惊醒,有人要自己做刀。

    不想做刀,能否走出怪圈,看命、看能力。行军路上,张仁愿一直思索,怎么做才好。兴趣使然,总是心神不由己,思虑吐蕃之战;至于如何避开酷吏之命运,实在难以想清楚,也根本无从考虑。

    唐灭高丽,前后花费二十年时间,先灭新罗、百济,再围攻高丽,迟迟不能得手。渊盖苏文去世,其子争权以至于分裂,才找到战机,举中国之力灭之。朝廷将高丽战作为典范,想移植到吐蕃。吐蕃实在特殊,虽然论钦陵兄弟专权,赞普与其它势力也不容小觑,经常因争权而内讧;渗透、挑拨,比高丽容易。最主要的阻碍在于,汉人的身体,不能适应吐蕃的恶劣环境;将士不能深入其核心区,一切谋算落空。

    对阵吐蕃,黑齿常之是最成功的大将,主要采用防御为主、反击为辅的策略。吐蕃士卒能战、敢战,汉人、西域人根本不是对手;穷困是其最大弱点,军资不足,每次出战携带的军粮少之又少,需要劫掠来维持。黑齿常之固守为先,寻机出战,或偷袭,或趁其撤兵之际,主动出击。

    刘仁轨曾为洮河道镇守史,因为大政方略与李敬玄相左,竟然说服高宗,让李敬玄代替自己镇守。百济战场,刘仁轨作战风格迥异于苏定方,认定将士战力不足,以防守为主,用实力怀柔、收服厌战者、心向中国者;避实击虚,以实力熬死对手。张仁愿似有所得,汉军如今的战力,比刘仁轨时代还要差,能正面击溃吐蕃论钦陵的精锐吗?

    高宗闻刘审礼、王孝杰等败没,招侍臣问绥御之策,中书舍人郭正一曰:

    “吐蕃作梗,年岁已深,命将兴师,相继不绝,空劳士马,虚费粮储,近讨则徒损兵威,深入则未穷巢穴;望少发兵募,且遣备边,明烽堠,勿令侵抄。”

    给事中刘齐贤、皇甫文亮等皆言严守之便。

    至此,张仁愿得出自己的结论,与吐蕃战,可严守不可出击;吐蕃军无机可乘,不能劫掠钱粮,粮尽自会退去。自从明白“夷”的涵义,张仁愿以为,常年征战四夷,没有好处;偶尔遇到战机,以强军出击,以大胜震慑即可。

    洮州旧称临洮,因大河支流洮水过境而得名,地处吐蕃东北与陇右南部黄土地的交界处。境内多高山、丘陵,西南向东北倾斜;地形复杂,多低山深谷,沟壑纵横。洮州人口稀少,不足两万人。

    军至洮州,张仁愿以监察为名,巡视军镇。现实让人心凉,战意不足,战力低下,军纪、军容平平。将士都明白,吐蕃人比突厥人还穷;与吐蕃交战,能击退已是万幸,没有战功,更不会有战利品。因此,哪来的战意?虽然查不出、不愿查将官的龌龊,可以想象,他们如何发财?商贾是肥羊,其次空饷,再次虚报战功。张仁愿的结论依旧,唯有严防死守,不可与论钦陵战。王孝杰见多不怪,对张仁愿嗤之以鼻,以为书生之见。

    张仁愿将所见所闻奏报朝廷,以为这样的将士、战力,难胜论钦陵;奏书中偶尔夹杂几句,王孝杰治军不严。这样做的后果,张仁愿没多想,田丰与袁绍的典故,成为万世之警示;何况自己不是田丰,圣神皇帝也绝不是袁绍。

    万岁登封元年(六九六)春一月甲寅,以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击吐蕃。己巳,以师德为左肃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这是出乎预料的任命,娄师德常年屯田鄯州,熟悉吐蕃,熟悉风土民情;看来,大战不可避免。张仁愿以为,娄师德理应清楚如何对阵吐蕃,曾虚心请教;娄宰相却顾左右而言它,不正面回答。张仁愿我行我素,仍旧将看到的现状,奏报朝廷,极力劝说以守为攻,并数次警示,战败的恶果。一系列奏疏如石沉大海,不见浪花。

    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临潭县附近),败绩;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

    这是张仁愿与侍卫第一次远观两军作战。洮水从北向南流入临潭境,转向东南绕过县城高地,再折向西,流出临潭境。大战在东部的洮水谷地展开,吐蕃士卒铠甲精良,覆盖全身,队列齐整,号令森严。相比较,汉军松松垮垮,步调不能一致。大战开启,汉军弩矢难以阻挡吐蕃士卒,两军快速接战。吐蕃将士悍不畏死,汉军不能抵挡,全线溃败。

    侍卫本想加入战阵,捞军功,圆升官发财梦;看到吐蕃将士的勇猛,张仁愿问谁想上阵,无人回答。汉军溃败,侍卫首先想到的是跑;没跑出几步,想起侍卫的职责,要护着张仁愿一起跑才行。又想起军法无情,远观王孝杰、娄师德,已经早一步带侍卫后撤,这才放开胆子,向预定的方向猛跑。来自孙圪垱的侍卫有些迷糊,怎么与传说中,从祖父孬蛋冲锋薛延陀不一样?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以百战不殆矣。王孝杰、娄师德戎马半生,留有后手;逃窜,亦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