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第二十五回 旧恨

    只见曲靖山看了一阵,又在身后的架子上翻找起来。季鸿想到前日他在李老弟的客栈时所说的话,心中诧异道:“莫非曲靖山也是来找上官子初书信的?”但又觉得无法相信这件事,只觉得该找个法子将曲靖山引开。

    季鸿见墙角有盆杂草,里面有些石子,便伸手进花盆摸索一阵,挑出两个小的,自墙侧面往那书室门前一丢。

    曲靖山大概是正全神贯注地找东西,听到外面有响动,吓了一跳,手里的纸掉了一地。季鸿自窗外看去,只觉得十分好笑,他尽量用手捂住嘴,不然他肯定要当场大笑起来,就像曲靖山之前笑话他一样。曲靖山警惕地东张西望了一阵,见没有人来,又将那地上的几卷东西拢到了一起。

    季鸿心道:“得等曲靖山将他想看的书信找到了,再丢石子。”当下又转到了墙的侧面,贴着静静等待。

    这一片的院子非常安静,季鸿希望今晚守卫都不要来这一带巡视才好。

    觉得自己大约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季鸿再次透过窗纸看去,见曲靖山将没什么用的纸又全塞了回去。拿着一卷展了开来。季鸿在外面看着,觉得差不多了,他拿了一个稍大一点的石子,朝那书室的门里丢进去。

    那石头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空间极其清晰。曲靖山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见地上多了块石头,低声道:“不好,看来今日曲某真是不走运!”

    季鸿见他将那几张纸胡乱卷了卷,塞进了其中一格屉架上,将蜡烛一吹,便从那架子后面的棱窗翻了出去。

    季鸿在屋外站了一会,确定曲靖山再也没有回来。他也溜进了那书室,借着月光,在方才印象中的那个架子上摸了几下。

    此时窗外有些蟋蟀的叫声,季鸿只怕守卫一会儿会来。他从那架子上凭着手感,扯出一卷没有绑丝线的纸,慢慢趴到了地上,将那纸摊摊开,就着月光细细地看起来。

    大概有三封信。

    季鸿扫了一眼,心道:“看来曲靖山那老贼还真是在找上官子初的书信,我从前竟不知他对别人的家事也如此好奇。”

    他继续仔细看下去。

    见那第一封写的是:

    “惊悉吾弟将谪,心中惶恐,望弟自珍重,兄必竭力为弟谋策,祈弟宽心静待,勿再参议新政。”

    季鸿心道:“新政?难道是当年那场新政吗?没想到上官邢也被牵连了。”

    十多年前,京城中曾有一场以范仲淹等人牵头的新政变革,持续了一年多之久,是为“庆历新政”。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但当中似乎有不少官员被贬,直至最后,连提出新政的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也不能幸免。按照当年的传闻,其时,官中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并不比武林中来得少。

    季鸿对此事也有些印象,因为当时这事在整个大宋都闹得沸沸扬扬,因此,尽管九龙关远离京城,当时关中还是有很多百姓以此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季鸿也知道一点,但是后来季府马上遇难,所以他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想来这上官邢当初应是十分煎熬,才会与哥哥谈论此事。”

    季鸿继续往下看去。只见第二封说的是:

    “季氏窃汝侄女之簪,亦陷汝侄女于贼,恐有谋反之嫌,务须上书以免谪。”

    “上官子初那厮这便开始胡说八道了吗?他为何就这么执着于我季府,将罪名都加于我家?”

    他想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哼,怕是因为我姨妈就是他徒弟,相比旁人,更好嫁祸罢了。”

    若说在看上一封信时,季鸿还觉得上官子初是一个好兄长,那这下一封信,季鸿便觉得上官子初是十恶不赦之徒。

    “盗窃簪子且不说了,虽然不知为何这发簪会落到我手里,想来若真是天意,也无他法。那这‘陷师父于贼寇’又是甚么意思?”

    季鸿百思不得其解,发现这两封信相隔不到一年,他盯着那信纸思索一番,忽然想到林敏曾说过的和姨妈的故事,当下心中大惊,低声道:“难道他指的是这件事么?这……这莫非一个圈套?”

    季鸿想了片刻,只觉得寒毛直立。

    他大约明白了。

    林敏那年所遇到的那两名女子,一个是欧阳元郡,另一个便是上官兰英,当时欧阳元郡被下了红花酿,而上官兰英被绑。但这只是一出戏,因此最后上官兰英又被送回了酒楼。

    而当日林敏听上官兰英问“是我爹爹教你来找我的吗”,或许是因为上官兰英在被绑时听见了上官子初的名字,或是上官子初当日又派了另一些人救了上官兰英,将她送回酒楼里。

    “上官老儿这一出戏演得可真是妙啊,我从前只道他对季府心狠手辣,没想到竟能将自己女儿当作棋子,不知师父是否当年得知了此事,才离家出走。”

    季鸿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在眉山岛对上官兰英的所作所为,一丝丝后悔在心中蔓延开。

    他尽量冷静地往下看去。

    第三封信上写道:

    “若天命难违,唯顺而受之,吾女兰英不告而别,恐有另因,若弟有所闻,望相告。”

    季鸿冷哼一声,小声道:“上官子初那厮看来并不懂朝堂之事,若是圣上要贬上官邢,无论如何都会贬他,上官子初还真以为在武林中那一套能拿去朝堂上用么?”

    这一封相较上两封都要短,字迹更潦草些,也没有什么问候的话,季鸿猜测上官子初那时大约十分焦急。

    后面没有其他的信了,想来上官邢可能在庆历新政期间或者新政之后没有多久就被贬了。

    “若是如此,那我在眉山岛看到的那一封信又是怎么回事?看来上官子初是后来才知道师父在长道长那里的吗?这么说,上官子初并不是一开始就将师父托付给长道长的吗?”

    季鸿越想心情越复杂,只觉得每对自己问出一个问题,都有一分愧疚在心里堆积起来。

    他忽然想到眉山岛时上官兰英烧了什么。

    “师父为何当初要将信烧了?倘若当初找到其余信笺,自然便会知道上官兰英是离家出走。那师父也不会暴露身份了。”想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季鸿慢慢站起来,自架上找了根绳,将那信纸重新捆好,放回了刚刚那一层。

    他到了院中,轻轻上了房顶,从原路回到了方才进来时的那个巷子。他走在漆黑一片的小路上,只觉得下一秒就想直接坐在地上,但他还是一直朝前走去。

    上官兰英那张脸和阿青的那张脸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还有师父那如清烟一般忧愁的眼神。季鸿觉得他大概是明白了,或许师父难过的原因是欧阳元郡,毕竟在她心里,欧阳元郡是她的阿姊。

    “这么说来,师父在季府灭门前就离家出走了,其实上官子初并不知道那晚的游侠就是他女儿吗?”这个猜测太过沉重,让季鸿不敢细想。

    季鸿从前只觉得阿青比起浸在仇恨里自己潇洒自在得多,但他现在突然觉得,师父心中承受的事,或许并不比自己少,那些事竟然能让她十几年都不见上官子初一面。

    当他终于回到客栈的屋内,虽然一切都和方才没什么两样,但他又觉得,好似什么都变了。

    他忽然很想回到与师父在上清关酒肆喝酒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