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我已经一岁半了，我老姑家的小哥比我大几个月，他年前，我年后，年龄上就差一岁。那会儿老姑家住在离镇上不远，却是离我家很远的古家窑，几十里的山路，那个时候主要交通工具还是自家的马车，班车那会儿不通到每个村子，只是挨着公路近的村子能方便一些，会过的也还是不会坐车，能省就省。

    老姑父从小就是一个不爱说话，性格内向的人，自从和老姑结婚后，活干，就是不爱说话，一天也和老姑说不了几句话，有了小哥以后，更是不说话，有时还会突然的动手打老姑，老姑为了小哥从来不会娘家，性格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那年夏天，老妈抱着我，坐在我家前院张淑华家的马车去古家窑看望老姑，张淑华是去她姨家参加她表妹的婚礼，需要两天，于是我们娘俩就坐着顺风马车去老姑家，正好路上都能做个伴。

    那会我小，刚会走路，只会几个简单的字，我是一路睡到地儿，到了地儿，老妈抱着我一路走到了老姑家，院子里一个小男孩儿正蹲在院子里玩着石头，猪圈里响着喂猪的声音，木头的大门像个摆设一样挡在大门口。院子里很干净，老妈朝着院子里喊了喊：“丫片儿，丫片儿～”

    “嫂子！”猪圈里冒出一个带着围裙的女人。正是我老姑。

    “你也不回娘家看看，这不，有顺风车，我领着波子就来了。”老妈看着消瘦的老姑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我这～也没工夫回去呀，小爽子也小，我也不会骑个车啥的……”老姑低着头说道。

    “别站着了，快上屋去！正好我要做饭呢！”老姑紧拉着老妈的手就往屋里拽。

    看着屋里简单的摆设，老妈心里一揪。中午老姑做了几个菜。

    “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嫂子，你将就一下吧……”老姑紧忍着眼泪说道。

    唯一的一个鸡蛋还煮了塞到我的手里，老妈一把抢过去，小哥在那边眼睛随着鸡蛋的盯着看。

    鸡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放到了小哥的手里，小哥吃的小心翼翼，生怕撒到桌上……

    “妹夫呢？咋没见他？”老妈问道。

    “他……出去了。”老姑遮掩的说道。

    “我来就看你脸色不好，也瘦了，有心事儿！你咋和我也不说实话了呢？”老妈担心的说道。

    “这么长时间不回娘家，你二哥我俩就觉得你有事儿。所以我才来看看。”老妈有些生气的有开口。

    “嫂子……呜～呜～呜～”老姑突然破防，再也绷不住了，双手掩面的哭了起来。

    一顿饭吃的也很压抑，老姑说出了实情，原来一年前老姑夫就有些病了，今年更是严重，犯了病，连老姑都打，她婆婆领着老姑夫去镇里看病了，晚上才会回来，她婆婆最近都在老姑家里住，怕他儿子烦了病，做出傻事儿来。

    “他得了什么病？”老妈担心的说道。

    “咳……我也不知道啥病，去医院就说是精神上的病，开了一堆药，吃了不咋管事儿……这两年日子就更难过了……”老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那……你们就没找外科看看？”老妈一遍摸着我的头一遍的问着。所谓的外科就是癔病。

    “我婆婆不让找，说什么那都是骗人的，我就是不愿意给他儿子治病……”老姑很是无奈。

    下午，老妈一边看着我一边帮老姑收拾家，临末太阳的时候，一老婆子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进了院，老婆子长的一脸刁样，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男人很高有些瘦，两眼发直，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他很害怕，那是我还小，老妈说我当时直接就窝进老妈的怀里，不肯露头，小哥也是不敢玩了，直接笨笨磕磕的跑到老姑身后，露出一个头看着男人。

    “回来了，饭做好了，我家嫂子领着孩子来了。”老姑走上前和老婆子轻声说道。

    “昂昂昂，那快上屋吧！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老婆子说的挺好的。

    男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自己先进了屋，坐在炕沿绑上，两眼直愣愣的瞅着外面。

    “她嫂子别介意，他就那样，不爱说话，你应该也知道了，他这病给他拖的……咳～”老婆子叹着气的说道。

    天已经慢慢的黑透了，放上桌，拿上菜，刚吃到一半，突然的灯灭了，怎么拽灯绳也不着，急得老婆子在地上直蹦脚。“哎呀！哎呀！咋就不着了呢，那啥！翠华，快找找蜡。”

    “哦哦！我找去，”老姑也急得团团转，越着急越找不到。

    屋子里霹雳嘭楞的。

    “妈，没有蜡了……”老姑郁闷的说道。

    “那你快领着你嫂子他们和小爽去西屋待会儿！我去小卖铺买蜡去。”老婆子边说边小跑的走了。

    “嫂子，快领着亚波咱们去那屋待会儿！”老姑一手抱着小哥，一手拉着老妈，老妈又抱着我。

    到了西屋，老妈不解的问道：“咋了这是？我看你俩停个电咋这么紧张？”老妈抱着我坐到炕上问道。

    “嫂子～你不知道，天一黑，他就会闹腾，有点吓人，会……冲着一个地方不停的说话，有时还会扔东西……谁去劝，都没用……”

    老姑瞅着外面黑透的天，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苦。

    “丫片，他们一家对你也不好……要不咱就……”老妈的话让老姑更是一头扎进抱着的小哥身上。

    “嫂子，我不是没想过，当他打我的时候，我想过走，更想过死……可是，我不能呀，我走，他们不让我带走小爽，我要是死了，小爽又该怎么办……就这么对付着过吧，等小爽长大了，再说吧……”老姑无奈又无助的说道。

    正摸着黑说话呢，东屋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响声。老姑紧了紧怀里的小哥，瞬间整个房子一点说话声都没有了，老妈被这种环境弄的也是紧绷着弦。一瞬不舜的盯着挂块布帘子的门，就连幼小的我也是出奇的安静。

    “嘭楞”凳子倒地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让老姑她们不由得抖了下肩膀。

    “踏～踏～踏”脚步声在外屋来回的传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进来，老妈赶紧的抱紧我，穿着鞋往炕里挪了挪，和老姑紧紧的挨着。

    老姑家东屋和外屋做饭的灶台之间是用木头棱子加玻璃弄的，在东屋的炕上直接能看见外屋的两个灶台，西屋同样也是，说白了，就是一间宽敞点的屋子被隔成了三间小屋。西屋在那面墙上挂了块布挡着。

    东屋不一会儿也传来了吭吭吭的走步声，脚步发沉，外屋的脚步声比东屋的清，还加杂着东子轻微碰撞的声音，老妈瞅着老姑：“你家是不是进贼了……”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

    老姑赶紧摇了摇头，一手紧张的抓着老妈一角衣服。

    “我趴那看看，你抱着俩孩子别动。”老妈说着话把我轻轻也放到老姑怀里，一下一下的往那边挪。老姑想拽回老妈，可是手里的俩孩子让她腾不出手来，干着急还不敢发生。过后，老妈说，要是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趴那去看，当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布被老妈轻轻的，小心的揭开一小角，一只眼睛瞅了出去，屋外啥也看不太清，黑咕隆咚的，但是就有玻璃罐子轻微碰撞的声音，老妈心一横，把布掀的更大一些，把整个脸都贴在了玻璃上。

    “哎呀……”老妈突然的压着声音颤抖的喊了一下。

    老姑抱着俩孩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往炕里又缩了缩。

    “嫂…嫂子……”老姑紧紧的抱着俩孩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你…家咋有……好几个小孩儿～呀？”老妈咳咳巴巴的问道。

    “你眼花了～吧？嫂子？”老姑一连串的问。

    “没有呀！他们……他们都穿着红肚兜，一人～拿着……一个小灯笼，在你家屋地上转圈呢……”老妈哆嗦着手放下布帘，回头看着墙角里的老姑，身子却是吓得一下也挪不动，老妈是干着急呀。

    “妹夫也不知道……去哪了。东屋窗台那里还有一个～一个黑影立在拿……”老妈嘴唇发抖的又说道。

    “嫂……嫂子，你别吓我……”老姑也是紧绷状态，好不到哪里去。

    外屋，五六个小孩儿身穿红肚兜，惨白的手拿着玻璃罐式的小灯笼，围成一圈，嘴角裂成一个弧度，双眼虽睁着，但无神，光着脚在一圈一圈的跑，突然，大门处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个小孩就像是飘着一样，齐刷刷的扭着头，斜站成一排，瞅着东屋站立的黑影，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成透明，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几个孩子融入了黑暗，就像从来没出现过……，老妈他们如坐针毡的在炕上一点声一点动作都没有，外屋灶台上传来划火柴“呲”的一声，一个豆大点的亮光慢慢的扩散。看见外屋站着的老婆子。老妈他们紧绷的身体才感到放松，伪到炕沿下了地。

    “她婶子你可回来了……”老妈抱着我靠在西屋的门框上。借着昏暗的蜡光，发现东屋靠窗的墙角还站着那个黑影。

    “妈呀～”老妈抱着我一下子就坐到了门槛上，给老妈疼的，直接站不起来了。老姑抱着小哥，一手去拉老妈。

    老婆子被老妈一喊，吓得手一抖，蜡油就甩到了手背上，疼的她是呲牙咧嘴。

    “她～她嫂子，你这是干啥呀？”老婆子没好气的说道。

    “婶子，屋那里有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老妈用手指着东屋墙角。

    “哪呢？”老婆子说着拿着蜡转了个身往前探去。昏黄的光一闪而过，就见一张惨白的脸，眼睛直直的盯着外屋。

    “啊～呀！”老婆子直接蹦了个高，叫落地的时候，身子已经又冲着老妈了。蜡油这回撒的更多了，老婆子顾不上疼。

    “她嫂子你看清那是啥了吗？”

    “没～有。”老妈往后挪了挪地方说道。

    老婆子想着刚才那个脸咋有些眼熟呢。

    “哎～呀！”老婆子又急忙的转过身朝着屋里走去。把蜡放到桌子上，才看清站在那里的，是我老姑父，他脊背挺直，两眼瞪得很大，呼吸急促，老婆子刚走到他跟前，老姑父一嘴巴子就打了过来。

    “啪！”的一声，老婆子的脸就肿了起来。

    “我是你妈呀～”老婆子捂着脸说道。

    “你～你们别过来～打死你！打死你！”老姑父明显的已经被吓得精神崩溃了。分不清谁是谁。有东西过来就打。

    “她嫂子，你们快过来帮帮我，他又犯病了……”老婆子摁吧着。

    “嫂子，你看着小爽，我过去。”老姑放下小哥，急忙走过去。

    好不容易才把老姑父安顿好。屋里也来了电，外面有人说话，老婆子就出去看看。回来告诉老妈他们，原来刚刚是变压器跳闸了。

    炕里老姑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老姑她们也没心思再吃饭了，就都收拾下去，一个凳子被摔坏了，应该是老姑父往窗户那走的时候不小心给踢的。

    “你们看见了吗？好几个红衣服小孩儿在外屋那玩，是不是？”老姑父突兀的说了句话。

    这要么不说，一说就把人吓得半死。

    老妈拿着扫把的激灵一下就站住了。瞅着老姑不知道该咋说。老姑也不敢出声。

    “看见啥了！别瞎说，别吓着你嫂子。”老婆子出声打岔道。她可不想让老姑的娘家人知道他儿子精神不好。

    “婶子，我真的看见了，你找人看看吧！要不钱白花了，我妹子她们也得受罪，你不看别人，看看你孙子吧！”老妈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老婆子说道。又瞅了瞅小哥。

    “这……”老婆子犹豫了。

    “就刚才，几个小孩儿在你家外屋这转圈，你回来他们就不见了……”老妈指着老婆子站着的地方说道。

    老婆子听了，就像屁股被人扎了，紧着后臀就往前来了。

    “那行吧…明天我就去找个人来看看……”老婆子不情不愿的说着。

    晚上，老姑躺炕上和老妈说：“嫂子，你要是不来，估计她还不会找人看的，刚结婚那会儿，爽儿他爸还是挺好的，虽然不爱说，但是能干，也不打我……咳……”说完就翻了个身。

    “别怕，娘家过得是不好，但也不能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明天她再不找人看，你就跟我回娘家。啥时候他好了，咱再回来。”老妈安慰的说道。

    ……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老婆子说去镇上找人来看看，就走了，老姑他们在家不安的等着，这样的日子真的是特别难熬，老姑父就在屋里坐着，也不出来，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