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走到正中了，老婆子领着一个身穿青绸半袖，黑裤子，脚蹬一双黑布鞋，那独特的说话节奏外加走路特点，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婶～婶子，一～一会儿～记～记得给我～整～整壶酒！”说话的正是我们村子的吴瘸子。

    只见他一掂一掂的跟在老婆子身后四处瞅着。老妈结婚的时候，他已经搬走了，所以不认识他，在院子里也就没搭话，老姑听见声音，一抬头，满脸的惊讶！

    “是你呀！吴老哥！”老姑不可置信的说道。

    “哎～哎呀！是你呀，代～代翠华。”吴瘸子也是一脸的懵，看外病也能碰上熟人。

    “你们认识？”老婆子插嘴问道。

    “嗯，我们是一个村的。”老姑边说边笑道。

    “那～那啥，妹子！那咱～咱就快点～看看～吧！”吴瘸子越着急想说话就越结巴。

    “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在看！”老婆子心里开心的满脸褶子都开了，这认识，看病应该能便宜点，在镇里吴瘸子可是要了他二十块钱呢！

    “别～别了，我先～先看，后～后吃饭！”吴瘸子执意要先看。

    “那……中吧，快进屋。”老婆子引着吴瘸子上了屋。

    刚到屋，屁股还没来得及挨上炕，一抬头，就看见炕里骈腿坐着的老姑父瞪着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两腿不平衡的一掂，就又下了地。他往窗台那一掂一掂的走过去，刚要坐到椅子上，抬头又看见老姑父的眼睛随着他动而动，从他进屋就没眨过眼，圆溜溜的，也不说话，身子不动，脖子动，老姑她们都吓的从进屋就不敢出声了，生怕他一个不愿意，就发疯。吴瘸子这会儿突然有一种要跑的节奏，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炕里的老姑父嘴里蠕动着，“嘎吱嘎吱”的，安静的屋里听上去甚是恐慌。老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景向，你吃啥呢？”声音又小又温柔。

    “他～他没吃～吃啥，他～是～是在～磨～磨牙！”吴瘸子的嘴更不好使了。他那青绸半袖已经快湿透了。脑袋瓜子嗡嗡的。

    “那啥，那～妹妹妹～妹子！你～家～家～当～当当当～当家的～我也～看～看不了……”吴瘸子子好不容易说完话，站起来就一掂一掂的要往外走。老婆子一看，事儿不好，就偷偷的怼老姑一下子，自己赶紧的上去拽着吴瘸子不让他走。：“别呀，咱先吃饭，再说看病的事儿！”

    “就是，吴老哥，就是不看病，来都来了，在这吃完饭再走吧。”老姑也说道，老姑也想让吴瘸子给看看，不然，她怕老婆子又变卦，还要继续这没有盼头天天担心受怕的日子。

    “不～不了，老妹！我真～真的～看看～看不了，我～我这点～本事儿～不～不不行，不～不骗～骗你！”吴瘸子态度非常坚决的说道。

    “吃了饭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吧！”老姑父突然的在炕里盯着吴瘸子深沉的说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就像是机器发声一样。

    吴瘸子一听，头皮都发麻了。顾不得再说话，就急急忙忙的使劲往外走，老妈也是怕的不行，从来这都一天多了，老姑父都没说过一句话。这会儿说了，还吓死个人。

    就见吴瘸子走到院子中央回头看了看，发现不知道啥时候，老姑父下地也站在门口有盯着他看呢。

    “婶～婶子！不用～你找～找车送我～了，我～我我我～自己～想～想～法回～回去！”他一掂一掂的跑的那是叫一个快。

    老姑她们一回头，看见老姑父还盯着门口一瞬不舜的看，吓的老婆子又是“啊～呀”一下子肩膀一耸没站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老妈老姑拽着我们小哥俩就往院子里退了退。

    “你个傻小子！你要吓死你妈呀，这是！”老婆子生气的起来往后站了站说道。

    老姑父看也没看他妈就扭头有进屋了。

    “翠华，快点做饭吧！一会儿你嫂子该饿了，好不容易来到这也没消停过，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是！”老婆子拍拍身上的土说道。

    “嫂子……真的对不住，来一回都没好好的待着……我去做饭，你帮我看会儿小爽……”老姑满脸的失望。

    “说啥呢，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你过得是这样日子！一会儿你套车，咱俩回趟家，问问王树荣能看了不！”老妈满眼的心疼说道。王树荣就是王姑。

    “他妈是不会让的……”老姑眼里含着泪的说。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说，你别出声就行。”老妈发狠的说道。

    ……

    饭吃到一半，老姑父撂下筷子，就下地出去了，老妈趁着这个空挡，就和老婆子说道：“婶子，我们村有一个挺厉害的人能看病！要不下午我和老妹子回趟家，问问她，看看能不能把他接来看看。”

    “不用，下午我再去找找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好好的和翠华在家待着吧。”老婆子不紧不慢的吃着饭说道。

    “那不行呀！要是再找来一个还看不了，和昨天晚上似的，大人扛得住，这小孩子身子小，可扛不住呀！”老妈也语气强硬的说道。

    老婆子眼睛转了转，这要是不同意，她怕和老妈闹的不好，儿子再有病，到时候不好收场。可是同意了，她又不能跟着去，儿子没人看着，老姑再一去不回来，可咋整。

    老妈看出了她有想法，就又说道：“病要是能看好了，我妹子他俩也能过个好日子，再说，要是能看，明天就回来了，这么大个人还有一孩子，还能跑了是咋滴！你说呢，婶子！”

    “行……吧！翠华，要不把小爽子搁家里，我看着！”老婆子不死心的又问道。

    “不行，小爽子太小了，晚上我妹夫要是犯了病，你顾不过来！”没等老姑说话，老妈就直接反对的说道了。

    这会儿，老姑父不知道干啥去了，裤腿子上，鞋面上全是土的进屋了，也不拖鞋，又上炕里坐在那，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他这样，老婆子心里也害怕，饭也不吃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嫂子，那你们一会儿就去吧！我～我在家看他一晚。”这样的日子她也过够了，家里还有俩儿子呢，老是耗在这也不行。

    中午，也不休息了，老妈他们找来几根竹板条在马车上搭了一一个棚子，上面找一块门帘子往上面一搭，又用绳子来回困了几道，一个简易遮阳的棚子就搭好了，套上老姑家的一个很大的骡子，就走了，老婆子站在门口一直看到老妈她们没影才堪堪的回了院子。

    一路不停的走，不到三点就到了家，老爸刚睡醒午觉，听见狗不停的咬，出来一看，老妈他们进院了：“今天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们的明天回来呢！”

    “快抱着波子，先上屋，再说。”老妈一边把我递给老爸一边说道。

    到了屋，老爸放下我，就去卸车了。

    刚进屋，就听见老妈喊道：“你在家看着点俩孩子！我和老妹儿去一趟杨子家！”

    老爸摸不着头脑，这是咋了！一回来就风风火火的，想归想，还是逗起了俩孩子。

    “在家吗？有人吗？”老妈她俩来到王树荣家的大门口，叫着人。

    “谁呀？来啦！”杨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是老妈她们。

    “哎呀！代翠华回来啦！快进屋，啥风把你俩给吹来了。”杨子开着玩笑把老妈她俩让进屋。

    “树荣姐在家吗？”老姑急切的问道。

    “我们找她有点事儿……”老妈也接着说。

    “你俩等一会儿吧，今天……她自己去东山了。”杨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我俩先回去了，过一会儿再来吧！”老妈她俩站起来就要走。

    “在这等一会儿吧，估计也快回来了。”杨子还没等说完，大门“哗啦哗啦”的响了。

    “你看，这不回来了！”杨子满脸的笑意。

    “谁来啦！家里今天来客人了！蛤蛤哈！”王姑人没到屋笑声先传了进来。

    “我感觉今天要有人来，我就提前回来了。你看，还真来人了！”王姑笑呵呵的扶着老姑让她俩又坐下。

    “树荣姐，我这是有事儿求你来了……”老姑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丫片，你别哭呀！有事儿说事儿，能解决的绝对给你解决了。”王姑瞅着老姑就坐在了炕沿上。

    老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开口道：“我家那口子不知道是咋地了，病了快两年了，这些日子加重了，有时候甚至是开始发脾气动手了……”

    “那你去医院呀！快给他看看。”王姑不明所以的说道。

    “姐，你是不知道，老妹子给他看了，钱也花了不少，不管用，昨天晚上我在他家住，没吓死，一圈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个灯笼在屋地上跑……他家妹夫也挺吓人的……”老妈替老姑说道。

    “哦，是这样呀……”王姑说着就掐起右手就算了算，屋里静悄悄的，特别是老姑，王姑就是她的希望，心里很紧张，害怕听到和吴瘸子一样的答案。

    “丫片，我算了一下，你家的这件事儿……”王姑看着老姑那满眼的希望。摇了摇头：“我还真管不了……”

    老姑一下子背就坨了下来，满身的落寞，让人看了就心疼。

    “不过……我可以找个人帮你。”王姑又说道。

    “真的！”老姑又燃起了希望！

    “嗯……不过那老头不知道现在还看不看病。我不敢打包票……”王姑也没有因为老姑那满眼的希望就大包大揽的实事求是的说道。

    “总还是有点希望的，那树荣姐，咱们啥时候去？”老姑迫不及待的问。

    “今天是不赶趟了，明天吧，坐班车去，要是行，就直接去你家。”王姑双手交叉握着抬了抬头说道。

    “那行，我们就回家安排安排，明天早上来找你？”老妈站起身来准备回家的说道。

    “不用来找我了，我到时候去你家吧。”王姑也站起来说道。

    “行，那我们就走了。”老妈他们俩抬腿就往屋外走了去。出了大门，老姑抬头看了看马上要落下的太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嫂子，你说他还能好吗？”

    “能吧！不管能不能好，要是他对你不好，就回来吧……”老妈不声不响的说道。

    到了家，老爸已经做好了饭，我们哥俩在炕上来回的跑着玩。

    饭桌上，老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儿说给了老爸听，老爸气的直骂：“妹子！是你二哥没能耐……”

    “二哥，你说啥呢！他这是病了，等好了，就没事儿了……”

    “行了，你们哥俩，明天你和王树荣坐班车去吧！你二哥赶车去你家，到时候让他坐张树华家的车再回来，你看行吗？”老妈适时的说道。

    “中，二嫂子”

    一夜无话……

    而老婆子和老姑父在家就不那么太平了，自从吴瘸子跑了以后，老姑父就更不对劲了。晚上老婆子做好饭，招呼他吃饭。老姑父猛的抬起头，一甩眼，眼底有些发红，直愣愣的瞅着她，吓的她碗都差点扔了，她一个人在家看着他，心里多少都有些发毛，老姑父这举动，没吓破胆都是好的。她也不敢上前，就把碗筷往他那头推了推，赶紧的缩回手，哆哆嗦嗦的拿起自己的碗准备吃饭。

    “小爽呢？”

    还没等饭进嘴，老姑父发冷生硬的语气让老婆子的饭直接又掉回了碗里。

    “她～她们娘俩和你二嫂子回娘家了，明天回……来。”老婆子越说声越小。

    “我没病！谁让她和孩子走的！”“啪”的一声，老姑父一脚就踹在了饭桌上，桌上的饭菜稀里哗啦的倒了一桌。老婆子的肚子被饭桌狠狠的撞了一下，疼的她直接猫下了腰。还没等她缓过来，老姑父呲溜一下子就站在了她旁边，铁锤般的打拳头就咋在了桌子上，圆桌顺着折叠的方向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一堆蘸酱菜稀里哗啦的翻了她一头，桌面在耳边带过的风差点让她这老婆子小便失禁。她心里这个恨：都怪她嫂子，找什么人看病，这要是不看，还没这么严重，也不至于遭这份罪。心里还没有埋怨完，老姑父的一句话，让她头皮都发麻。

    “赶紧收拾，一会儿他们几个该来这玩了，这些东西碍事儿！”老姑父不紧不慢的往外吐着别人怕的要死的话。

    “啥！……”老婆子不顾头上的菜叶子和身上的饭直起腰来瞪得眼睛不比老姑父的小。

    “爽子明天要是不回来……”老姑父满眼的邪气看着一身狼狈的老婆子。抬脚就出了门往房后走去。

    “这一天天的，我招谁惹谁了我……不让去，非得去，治不好看我怎么收拾她！”老婆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狠狠的说道。

    刚把饭桌收拾好，想起老姑父的话，汗毛都竖起来了，吓得他赶紧的不管天黑没黑透，就把所有的灯打着，准备将就一宿。

    “绑！”的一声，老姑父又是一腿的土进了屋，看着打着灯，瞅了瞅老婆子，“啪嗒”“啪嗒”“啪嗒”的都给拽灭了，啥也不说的上炕倚着被垛坐在那，眼睛瞅着地面。

    “他们今天又要来了，来这屋玩儿了……”说完一动不动的低下头，就像睡着了。

    老婆子这回是站都不敢站在这，一阵风似的跑到西屋顾不上脱鞋，上炕拿起一床被子就蒙起来，闭着眼睛：“哎……呀……妈……呀……”不敢露头，慢慢的，还真来了睡意，正当她迷瞪的时候，东屋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动静，老婆子立马双眼瞪得溜圆。身体绷的紧紧的，才发现已经黑了天，屋里是啥也看不见。她脸冲着外屋，想闭眼睛都不敢闭，就见外屋突然的出现了几个红肚兜，惨白惨白的脸，手里拎着个小灯笼，在转圈的小孩儿。老婆子嗖的一下深吸一口气，僵直的一动不敢动：原来是真的，不是她俩糊弄我……这太他妈的吓人了……

    一慌神，小孩子不见了，东屋传来了老姑父叨叨咕咕的说话声，老婆子听不清说的啥，但是她竟能听见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铜铃般的笑声没让老婆子感到可爱，却是感到了可怕，她怕她今天晚上交待到这儿，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一耸一耸的，没一会儿，笑声不见了，老婆子以为他们都走了，偷偷的抬起头想看看，确实没有了，在被子里捂得她浑身都湿透透的，难受的很，刚想着出来透透气，还没爬起来，头皮就一阵阵的凉风，眼睛往上翻了翻，“啊～～”一大声的颤音，让老婆子骨碌到了炕里边，她都觉得自己小便失禁了，汗顺着眼角滴答滴答的流，不知道啥时候，这几个小孩儿跑到了西屋，一个跟一个的在地上转圈玩儿，离得近了，他们的脸显得更白更吓人，还别说，她这一喊，小孩儿忽闪忽闪的几下就没了。老婆子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他儿子是否会发脾气，直接拉起灯绳打开了灯。堆坐在靠门口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屋传来了呼噜声，老婆子才放下心：明天回来，说啥都不让她走了，看好看不好的也不能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