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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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冲知道我回来后,约了我几次,但我都是努力爽约。不是我给他声明的忙到不可开交,而是我心里总有些抵触他。从陈丽容身上,我明白了一件事——人一旦有钱,就会有意无意去指导他人的人生。陈丽容才有多少资产,都让我焦头烂额,若换上吴冲上阵,我会直接崩溃掉。

    正月初五的上午,为了躲避陈丽容的谆谆教诲,一个人在街上无聊时,吴冲又来了电话,这一回,他比我更加努力,以致于我的努力之堤先是裂了缝,然后就全毁了。我打了出租车,一路上祈祷他与陈丽容不同,不去关注和指导我的人生。

    吴冲春节期间没有出门,或许,他已经离不开自己这个天上人间般的环境了。我到他公司的时候,前台告诉我,他一早就去找一个副市长了,大约他已经给前台招呼过了,我被带到了会客室。会客室里当时已经坐着有一个人,我敢肯定,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他的面,而他像对我很熟悉,很从容的对我笑着。他的个头比我要矮上一点,身材消瘦,面目清秀,偶尔斜着的嘴角像是故意亮出了一直隐藏的刀,准备要插到某个他不喜欢的人身上。

    “你好,也是来找吴冲的吧,正好,我也是,但听说他不在。”

    他很随意地这么说着话,听得出来,他的这种随意不是他的本性,而是有意这般久了的形成的一种习惯,每一个音节还都粘连着优越感,好像他手里正在把玩着一个星球。

    “不好意思,是他找我。”我说着话笑了笑,毫无意义的笑。

    他的头左右只摇了一下,嘴角上的刀子就要扔出来了,“我是张振江,而且我也知道你是田大伟。”他很正式地说。

    他的名字我的确在某些场合听说过不只一次,但是却忘了他名字后面的一起。可能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他能叫上来我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我很含糊地说:“哦,是张先生。”

    “呵哈,你还真不认识我?那今天就算正式认识了。”

    “幸会幸会。”

    “噢……”

    他意味深长地发出这么一个字,好像是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至多相信一半。

    他轻易把一个问号留在我的脑中,让我费尽心思去想他是谁,然后在我的掩饰思考的表情中,他去看自己的手。

    这时候,吴冲已经进门了。

    “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是吴总吧,你可能觉得不认识我,哈哈。”

    他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也还处在欣赏自己的表现中,但吴冲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来的时候,已经告诉前台了,她们给我打了电话。”

    我做了个暂不打扰他们的动作,想要离开。张振江对我说:“别走啊,你们是同学,一起谈谈吧,今天我和吴总谈生意,有些地方怕还得让你当个证人呢,吴总也是知道我来了才叫你来的吧。”

    “是的,这样也好。我同学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入行时间不长,正好跟你学习学习,对了,你们不用我介绍了吧!”吴冲的语气中已经有些寒意了。

    我留了下来,看他们的确都不像谈业务的模样,便不大确定的同时问他们:“真的是谈生意?”

    “当然,你以为呢。”张振江说。

    吴冲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了吹进来。

    “他说的没错,那么,张先生,您先说吧!”

    “我喜欢开门见山的人。”张振江的眼光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分别停了一下,微笑着说,“我本以为你除了有钱还是有钱,看来我错了,你还是有些胆识的,这样,你拐走我妻子这事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话,却给我投过来了一颗重磅炸弹,不过,它也就是看上去威力十足,真正炸开的时候,只是演戏用的道具弹。一出大约是精彩的戏开场了,我准备做一个不大合格的观众。真正的反派一号吴冲也居然跟我一样,表现得像是个观众,他在看张振江的演出时,神态中还不认可他的演技。

    吴冲右手做了个很礼貌的邀请动作说:“好吧,说重点。”

    “虽然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们并不陌生,是不是?”张振江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是我妻子的大学同学,我也早就有所耳闻啊,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也是个爽快人,吴总能这么爽快最好不过,我来这里呢,一来是互相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二来是谈点生意,看看吴总能不能赏脸。生意做成了,大家都好,做不成的话,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张振江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对一切的嘲弄,甚至威胁。“但是我们肯定会成功的,是吧,吴总?”

    吴冲点了点头,并不答话,一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双手合十,两肘放在桌上,镇定自若,他忽然笑了,非常洒脱地说:“真的,很高兴能和你做生意,生意嘛,和谁做不是做?”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啊,没想到我的台词还是让你给抢了,我早就有一种感觉,和你做生意,不会错的,我的有些生意和你公司经营的项目关联度还是很大的,只是,我本该早就来的,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晚了。”

    吴冲没有答话,起身给茶几上的杯子里添水。

    张振江抬头去看吴冲办公室墙上的一幅字,边看边念出了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很认真念完后,拍了拍手,点着头说,“好,好字,好文啊!”

    “是朋友所写,附庸文雅罢了,让你见笑,这是生意人的通病。”

    “随便说说,呵,随便说说。我们还是说生意上的事吧。”

    “哦,你说。”

    张振江故意装出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笑着摇头,甚至站了起来,似乎他在找一个合适的表达他意思的方式,而这方式让他找的很辛苦。他又坐在来后,终于开口了,说了一大通恭维吴冲和大旗的话,不时还发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声。他反复起来坐下,在最后又坐定时,话题才回到他自己身上。

    “虽然我也是生意人,可和吴总无法相提并论了,上天的心还是长偏了一些,让我前半生是个纨绔子弟,后半生又不得不当斗士,想想,如果我前半生也是个苦出身,这会儿不管是种地还是打工,似乎都心安理得,是吧,心是安然的,这很重要。自从老爷子退下后,我也就跟着走麦城了,能支撑到现在,还真的不容易。我看得出来,你们也对我说的这些话听得不耐烦了,我是有点离题,不好意思啊,现在就谈那笔生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