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警官，请问这孩子，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啊。”确认人已经被救下，老王总算松了口气，“一般情况，这种扰乱社会秩序的会被拘留。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走法律程序可能更刺激到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应该带到所里教育教育，写个悔过书，就让他爷爷带走吧。”

    “这样的话，就像刚刚说的，不知是否方便先让我带他去我的咖啡厅吃点东西？”

    “你是认真的？”

    “当然，刚才他点单了，您也听到了不是吗？我能尽量让他心情好一些，美食总能让人愉悦。”

    从警十多年，老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要求。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成，刚刚也多亏了你转移了他注意，不然人说不定就下去了。他好像挺在意你，能安慰就尽量安慰一下吧。”

    这次跳楼能救下来，可下一次呢？腿长在别人脚上，如果不好好安抚，说不定下次人就真的下去了。

    “我开车，把你们送过去。不过吃过饭还是要来所里，笔录、保证书这些手续肯定要走一下。”老王的后半句话是和孩子的爷爷说的，老人直点头。

    路上，少年始终埋着头一言不发。见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让老王闷地有些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

    “老板，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孙”

    “孙老板。年纪轻轻就自己开店，挺好的。说起来，今天打扰你正常营业了。”

    “今天本来也没有开店的打算，没什么打扰的。”

    “今天歇业？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天气好吧。”孙若涵随口道。

    “哈？”老王顿时觉得这个天没法聊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也就二十岁开外的孙若涵，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搞不懂。

    很快，警车停在了咖啡厅门口的路边。

    “我就在车上等你们了。”老王对老人说了声，将车熄火，点起了一支烟。

    “王警官你不进去坐坐？”

    老王摆摆手，“穿着制服呢，工作时间进咖啡厅休息，要是被人拍了照哪里一举报，写汇报都要麻烦死。”

    那还真是，孙若涵也不勉强。

    他当先下了车，从花盆下摸出钥匙，打开了店门。将老人和少年迎了进去。

    “随便坐吧，我去准备一下。”

    “啊，太，太麻烦你了。”老人回应道，但少年依然一言不发。事实上，自从被救下来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任何话。这样的沉默让老人担心。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顾肖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现在是醒的还是梦中，心里的某个角落，他依然期望着，或许某一刻闹钟响起，能让他摆脱这个可怕的噩梦。

    真没有道理啊，人的生命难道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吗？没有洪水天灾，没有刀枪人祸，如此平平静静的，甚至还在明媚的阳光下，为自己支撑这个世界的两人就消失了？

    但他渐渐明白，这个就是现实，谁也无法改变。不能暂停、不能存档重新读取的事实。

    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所谓的“泉下有知”，本就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哪怕他过的快乐，他们也不会再欣慰。哪怕他真的从楼上跳下，他们也不会伤心。哪怕他们曾如此爱着自己，这份爱也在一周前的那一个瞬间戛然而止了。

    都结束了。

    更可笑的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杀父杀母”的仇人来寄托仇恨，所谓的安全责任事故，工地负责人已经立案被抓，赔偿的一百五十多万也在爷爷亲手写下“谅解书”后已经如数支付。

    他当然不会责怪爷爷，如果依法判决，补偿绝不会如此高额，爷爷都是为了他。死去了儿子和媳妇的爷爷，只为了孙子能够有更好的生活保障，以自己小学都没读过从没拿过笔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模仿着，写下了那几百字的谅解书，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写过的字。

    那么他到底还能恨谁呢？

    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冲动，是他想要惩罚。既然无法惩罚这个世界，那么只能惩罚自己。他能做的，也唯有惩罚自己。

    这时，一阵香味飘了出来。初时只是隐隐约约，渐渐的，就连顾肖也被吸引了注意。

    饥饿的腹鸣声响起，少年和老人对视了一眼，也分不清是谁，两人都饿了。从昨晚的那块牛排开始，少年就颗粒未进。老人更是在发现孙子走失到现在，只顾着寻找，没吃过任何东西。

    很快，菜端了上来，洋洋洒洒好几道，都是大肉硬菜。

    “扣碗肘子、四喜丸子、酱牛肉、灌肠，老板，你还会做我们老家菜啊。”老人惊讶道。

    那味道，光闻着就让人亲切。

    “别客气，请用吧。”

    老人看了看少年，从餐桌上拿起筷子，“肖儿，要不，你尝尝。”

    少年盯着桌上的菜，半晌，接过爷爷的筷子，夹起一筷灌肠，放进了嘴里。

    很好吃，从没有尝过这样的美味，可是又让人觉得有些熟悉。口腔包容住的，那种满足感，让人觉得安心。是了，那是家的味道。

    “肖儿，多吃点啊，这个肘子你最喜欢了。”

    筷子夹来了一块肉。

    顾肖的视线朦胧了，说话的是妈妈的声音。他不敢抬头，深怕一抬头梦就会结束，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个梦能够永远不醒来。

    “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

    顾肖的泪水更多了。

    “爸！”

    “我们家肖儿已经大了，高二了，认真点读书，给我考个好大学。”

    “嗯！”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照顾点爷爷，别给爷爷逞脸。”

    “嗯！”

    “以后找个媳妇，别瞅着漂亮的。要会疼人的。”

    “嗯！”

    “还有……”

    “孩子他爸，让肖儿好好吃饭，话怎么这么多呢。”

    “中，中，吃饭。以后一天三顿饭，都要好好吃，听到没？肚子饱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

    “饺子来了。”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这就是年味。炎炎夏日，但是窗外却像是飘起了雪，年关到了。

    过了今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对不起啊，肖儿。”

    孙若涵退回厨房，缓缓关上了门，他的菜已经上齐了。将厨心灌注在自己的菜肴上，带上一份祝福。不知道那孩子能看到什么，吃到什么，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或许是幻觉，或许不是，谁知道呢。

    “你的厨艺更好了呢。”

    “谁？”本该只有自己一人的厨房想起了声音，孙若涵转身看去，“啊，是你？”

    出现在孙若涵身后的，正是收走了他的“美食秘境”，却让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洋娃娃”。它站在半空中，平视着孙若涵。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

    “嗯，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女孩飞近了孙若涵，绕着他转了一圈，“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食神。”

    “我才不是什么食神。”孙若涵以为对方是在调笑他，“你都知道，我的厨艺什么的，都是那‘美食秘境’给的。只要有那玩意儿，谁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对，但是你放弃了它不是吗？美食秘境，其实它曾流落到很多位面，曾被很多人得到过。很多人用它得到了名誉、地位，但这些人永远不会成为食神。他们只是‘食奴’，沦为了做菜的工具人而已。自认为达到了人生巅峰，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黄土，随着时间，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么‘食神’究竟是什么？”孙若涵问道，这也是他始终不明白的。他曾以为那只是一个荣誉，和‘特级大师’、‘国宝大师’没有区别，不过是又一个好听的头衔，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自从得了食神的头衔，他的菜有了感染人心的力量。那个力量也并非来自‘美食秘境’，因为自己早已舍弃了它，那份力量却越发的深入人心。

    直至今日，他近乎打破了真实和虚幻的隔阂。

    “呵”它轻笑了一声，“以七情六欲为香辛，以悲欢离合为食材，以人间百态为食谱，最后做出名为人生的菜肴。如果能做出这样的一桌菜，那么，就是食神。”

    食，是生命最本质的需求。从最初的原初生物，学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吃，从吞噬中获得能量，从而能够延续族群。生命从海洋走上陆地，一次次的大灭绝后演变到现在，能够存活的物种，基因进化的所有方向也仅在于吃，和不被吃。

    民以食为天，食之一字道出了生命的本源，它就是活着本身。

    “你是第一个放弃神器的人，而且在这没有魔法，没有神魔的荒漠一般的世界，竟然能做出这样奇迹的菜肴，以食神自居不为过。”女孩说着一挥手，甩出一枚胸章，挂在了孙若涵胸口。

    孙若涵低头一看，那正是他留在十年后，国际烹饪界颁发给他的那枚‘食神’勋章。

    “不介意我尝尝这些菜吧？”女孩指了指厨房锅里，还剩下的一些没能装盘的剩菜。

    “要不我重新做一份吧。”孙若涵道，他至今不知道女孩的身份，但哪怕是普通人，作为厨师也没有给人吃剩菜的道理。

    “不用，这个就很好”她毫不在意地夹起一块酱牛肉，放入嘴里，闭着眼细细品尝了片刻，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嗯，以七情六欲为香辛，这个是‘孤独’的味道，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菜了，就像奇迹一样。你看，你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了不是吗，食神。好好加油吧，期待属于你的人生菜肴。”

    女孩说着，转身要走，却又停了下来，“对了，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她的指尖出现一颗淡淡散发淡紫色光芒的小珠子。

    “这是什么？”

    “这本来就是你的，”女孩手指了指外面，“这是那个孩子的‘思念’，是你的年夜饭创造的奇迹。”

    “思念？”

    “你以为‘美食秘境’是怎么来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类的七情六欲，这些思念构筑了一个又一个秘境，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母亲正是以此打造了神器。不过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人类，本就是思念、杂念一大堆的生物。晚上把它放在枕头下，大概能给你带来一个别样的梦。”

    “这份‘思念’虽然是因为那孩子而诞生，但思念本就嘈杂，或许是众生之愿，或许是某个人的梦境，或许是一份尘封历史，梦到什么，那就看你的机缘咯。希望那个秘境对你的厨艺有帮助，期待你下一道足以端上人生宴席的菜品。”

    说完这些，女孩转身，这次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