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太阳花园

第七章 孤独的桃花酿

    夜幕降临,坐在咖啡馆外花田旁供人休憩地长凳上,孙若涵托着手指,看着指尖那颗淡紫色光珠。星空下,光珠更显得神秘梦幻。

    “‘思念’啊。”

    他没有想过还能见到那位神魔少女。

    说实话,现在的他对于那些神神怪怪地也不太感冒,如果真的贪图这些,之前又怎会扔掉“美食秘境”?他已经站到过了巅峰,看过了风景,只觉得高处不胜寒,如今更愿意平平淡淡地和相爱的人度过时光。

    但是,对于对方口中的“食神”,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不感兴趣。

    【以七情六欲为香辛

    以悲欢离合为食材

    以人间百态为食谱

    最后做出名为人生的菜肴】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如此,称之为“神”也确实不为过。但自己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

    片刻后,孙若涵下定了决心,说到底,他还是喜欢做菜啊。在不被神器所谓的‘任务’、‘试炼’束缚,不被各种责任所约束,自由自在的做菜后,他也渴望能够看到下一步的风景。

    “那么就让我看看吧,这个所谓的秘境究竟是什么。”

    他站起身,走回了屋内。

    要说秘境,大概没有人比孙若涵更熟悉,那本“美食秘境”在那十年中他前后出入何止千次,但从那个神魔少女口中得知,“美食秘境”早已是被神灵祭炼过的神器,原本亦真亦幻的秘境,都已固化为现实世界,所以他能够在里面获得各种食材带入现实,但这次的秘境不同,依然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

    南柯一梦,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体验。

    夜渐深——

    半梦半醒之间,孙若涵一个恍惚。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他睁开了眼,发现周围是来往的人。此刻他出现在一条大街上,只是下意识地,他觉得这些人有些古怪。

    片刻后,待大脑渐渐清醒,他意识到——是了,这里是在秘境中。

    随即他也意识到之前自己感觉古怪的原因,因为周围来往的人,穿的都是古代的服饰。多数是简陋麻布衣的百姓,不过零星也有一些穿着绸缎的贵人。

    这里是古代?

    【或许是众生之愿,或许是某个人的梦境,或许是一份尘封历史】

    琢磨着之前女孩说的话,孙若涵心中带着新奇,这样的梦也有趣。

    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宏伟城门,城门上用古文写着“阊门”二字,让孙若涵露出了笑容。这里是姑苏,古老的,不知哪个朝代的姑苏城。

    他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期待着一个只能在古老文献中看到的旧时古城给自己掀开面纱。

    明·正德十年(1515年)

    姑苏自古繁华。曹大家写《红楼梦》开篇提笔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阊门乃“气通阊阖”之意,相传玉帝老儿的天宫,主天门便叫“阊门”,当年伍子胥仿造天宫格局而建姑苏城,故而姑苏自古就有人间天堂美誉。

    入了阊门,有街名专诸巷,乃吴王感念专诸,赐其后人所居。再行半里路,便有一条长街,名吴趋坊。此坊名源自旧时吴国的歌谣。

    西晋文人陆机在《吴趋行》中唱到:“楚妃且勿叹,齐娥且莫讴,四座并清听,听我歌吴趋。”吴趋坊故而得名。

    历朝历代,吴趋坊都是姑苏城内最繁华的坊市之一,坊间商铺、酒店林立。

    此刻,在吴趋坊的一家酒楼前,有个老者驻足,望着堂内。

    事实上,他仅是不惑之年,看着却像是花甲老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是否是乞丐。站堂的伙计一时间也不只是该招呼还是驱赶。片刻,见老人还在望着店里,伙计犹豫地走过去,试探道:“老丈,是要打个火?”

    老人仿佛这才回过神,盯着伙计看了半晌,才点点头,“打个火。我瞧着这酒楼,桌凳大件地怎么都换了?”

    “原来是熟客,您里边坐。”伙计说着将老人迎入了大堂,在靠窗边地一个座位坐下,“前两日,我们这酒楼换了个东家,是个讲究人,说这楼里地桌椅板凳的破旧了,怠慢客人,就让西边巷口的木匠重新打了几套。还把这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净,要我说开酒楼,有个耗子、灶蚂蚁(蟑螂)的这不是常事么,就我们这东家说不成。”

    “东家换了?以前的老董呢?”

    “哟,您还认识老东家啊?您看这董爷年岁也大了,遇到这孙爷也是个敞亮的,开个价实在,这不就给盘了么,董爷回家享儿孙福去咯。”

    “儿孙福。”默默嚼了嚼这几个字,老人神色更显荒凉。

    “您看,您是点个什么菜?”

    “以前的菜都有?”

    “有,厨子没换。对了,我们这边还有些新菜,东家弄了份菜谱,您瞧瞧。”伙计递上来一本木刻的本子,“我们这东家早年走南闯北,听说是这大明啊,四处都闯过了,各地的菜都会做。若是点这菜谱上的菜,我们东家亲自下厨。不过就是这价格要贵了些。”

    哪止是‘贵了些’,老人翻看菜单一看,这些菜名字倒是花哨,就没有哪个是百文以下的,莫不是龙肝凤髓?

    “这还是算了。”他合上菜单,随便点了几个便宜的老菜品。

    老人本也不是为了吃饭,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在这座酒楼再坐坐。一晃眼,二十年了,物是人非。自己这一生,真是糊涂又可笑。时耶?命耶?

    很快,几道小菜就端上来了,老人却发现多了一个酒壶。

    “这是菜单上的‘桃花醉’。”上菜的伙计道。

    “老夫可没点这个,付不起这个钱。”

    “是我们东家请的。”

    老人向一旁望去,柜台旁站着个年轻人,朝他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老人没拿酒壶,对着那个年轻东家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也不要这嗟来之食。”

    “是我请先生的,何来‘嗟来之食’一说。”年轻东家——孙若涵走了过来,“是我冒昧了,只是见先生面善,想请你喝一杯。”

    也不知这秘境的时间是如何计算,他来这里已经四五日,用些手段换了些钱,就在阊门边盘下了这家酒楼,也算是干起老本行。看这旧时姑苏的风貌,尝尝那些早就消失在时间洪流中的坊间小吃,仅如此就让人不虚此行。

    这老者刚进店里,就引起了孙若涵的注意。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就是赶了很久的路。更吸引孙若涵的是老者本身,他的穿着不显,破败的布衣宛如乞丐,却又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让孙若涵不免升起搭识一番的心思。

    毕竟这仅在秘境里,南柯一梦,他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随心所欲就是了。

    听了孙若涵的话,老人犹豫片刻,拿起了那酒杯。

    “不知东家仙乡何处?”

    “我自幼生在姑苏,后随家父游历湘、蜀、广州等地。”

    “哦?可是游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可精通?”

    “那先生要失望了,孙某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游历各处仅学了庖丁之术。”

    “君子远庖厨……”老人正要摇头,但想到自己,他又有何资格说什么呢。

    重小自诩神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16岁苏州府府试第一而得秀才,29岁乡试,又获第一,高中解元。彼时的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是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呢?妻离子散,孤家寡人。

    默默的将酒倒入酒盅,他轻轻抿了一口,待酒液浸润口腔,他惊讶的停了一下,也不咽下,而是闭上眼睛,片刻才睁开。

    “好酒!方才见那菜谱,还以为东家讹人钱财,如今方知是老朽浅薄。”

    这酒本是寻常的米酒,孙若涵来这两三天自然没有酿酒的时间,他仅是以勾兑之法,又摘新鲜桃花,腌酿入味,虽然比不得他从头所酿,酒品也提升了几个档次。

    “先生来的不巧,这酒也就假借‘桃花醉’之名,时日远远不足。真正‘桃花醉’乃需要春日的桃花所酿,以四季而酝,待冬日取出煮雪烹梅而温。”

    老人笑着点头,“东家实为雅人,可笑我自诩才高八斗,终也剩个落魄身。你这酒钱我我付不起,不过见你这酒楼牌匾也旧了,我就写几个字,以做牌匾抵作酒资吧。”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孙若涵让伙计拿来了纸笔,亲自研了墨。

    老人提笔未落,环顾这酒楼四周。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酒楼本是他父亲的产业,然而在他24岁那年,父母、妻子、幼子、妹妹相继亡故,一年失去了五个至亲。

    祸不单行,在他进京赴考时又卷入了舞弊大案,此生无缘科举,至此家道中落、一蹶不起,这酒楼当年也就只能变卖。

    如今从宁王府逃回姑苏,他忍不住来这迎客楼看看,却已经物是人非。

    “这酒楼原名迎客楼,东家可要改名?”

    孙若涵想了想,“我与老丈因这桃花醉相识,不如就叫‘桃花阁’吧。”

    “桃花阁,也好。”

    他的迎客楼既然早已不在,这个名字也就让它消失吧。

    老人点头落笔,龙飞凤舞一气呵成,但是在落款时却停笔了。“若是二十年前,老夫之名可抵千金,如今徒留笑话,这名还是不落了,平白污了这字。”

    “先生何出此言,世人多浅薄,以先生才华,所留墨宝一字值千金,便是百年、千年后,也足以供人瞻仰。”

    “借东家吉言。”老人苦笑,对于孙若涵说的他也只当是个玩笑没有在意,落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