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太阳花园

第十七章 拙者之政

    厨房里,少年用菜刀切萝卜。关于学厨的提议孙若涵向他母亲提了,也并没有反对。既然如此,他也就让少年给自己打个下手。

    “哥,你切的萝卜好丑,一块块的,形状好奇怪。”

    “小孩子懂什么!”周鼎诚冲着妹妹斥责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姐妹两人的鬼脸,嬉笑着一溜烟跑开了。

    见两人走开,他停下了手里的菜刀,看着另一边同样在处理菜蔬的孙若涵。

    “师傅。”

    “你继续叫我孙先生就好,我随时会离开,当不得你的师傅。”孙若涵说着话,手里却不停,就仿佛变戏法一样,一个又一个精巧的形状在他手里出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孙若涵自认为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但少年却只作没听到。

    “师傅,我的菜切得那么差,你为什么从来不骂我?”

    听他这么说,孙若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了菜刀和食材。

    “为什么要骂你呢?”孙若涵视线与少年对视着,认真地说道,“切丝,切丁,这些都是基本功。不难,你只是刚上手才觉得繁琐,再切个三五天,想必也会熟练,切出的菜就会有了形状。不要太心急。”

    “现在你没有做错什么。但这刀工又是伴随厨师一生的东西,稍微疏忽就会落下。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厨师这刀工更是如此。懈怠个几天,就会有些许的不顺畅,懈怠几周,那之前数月的功夫就白练了。所以重要的是将来,待我离开后,是否愿意走这条路只取决于你自己。”

    孙若涵说着取走了少年切坏的材料,用菜刀稍作加工,很快又成型了,丝毫看不出之前被切坏过。

    听他这么说了周鼎诚心情好了些,他打定主意要跟着孙若涵学做菜,自然不会放弃,他怕的是孙先生嫌弃自己。而耐心和恒心,他从不认为自己会缺这些。不过这话也没必要提前说,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见少年听进去了,孙若涵也不再提这个话题。

    “在这姑苏城,想要做好一桌宴席,一年四季皆是不同。若是初春时节,做一桌春宴,那就要把握‘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神髓。如今是夏末初秋,秋老虎依然盛热,当做夏宴。这夏宴就需要做出‘荷塘月色’的意境。夏宴多取材鲜虾、黄鳝、山药、茭白等,可以辅以荷叶、西瓜做点缀。”

    炎热的季节人脾胃弱,做菜就不能太多荤腥,多以水产和果蔬为主,如着荷塘月色一样在夏日里给人一些凉爽。

    “今日客人点的那‘虾籽白切肉’就是一道古典的姑苏夏宴菜。肉是大荤,但须做的让人易入口,就不能做肥做腻了。而要将猪肉做的清爽,重要的就是火候,油走了,肉却不能老。当然更不能煮过了散了形。”

    孙若涵一边说着,一边给周鼎诚示范。

    无论多复杂的工序,只要孙若涵做来就看着简单,条理明晰的就仿佛每一步都轻而易举。可若是自己上场,那或许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猪肉熬好了关上火,取出放凉,待冷却后切片,主材就准备完成了。但这道菜最主要的却是虾籽酱油,需要用鲜虾的虾籽与上等酱油当场熬制。

    “看懂了吗?”

    周鼎诚想要点头,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实的摇了摇头。

    “看不懂就对了。”

    “啊?”周鼎诚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

    “若是认为自己懂了,那就是一窍不通。学厨从来不是靠眼睛看的,来,先将这盘菜给客人端上去,然后自己来做一盘,我在边上教你。”

    孙若涵始终认为,学厨这件事并不需要什么天分,只要自己想做,愿意努力,那么自然就能够做好。毕竟只要是生物就天生会吃东西,连单细胞都会,这是最基本的本能。而将一样东西做的能入口,连猩猩都能做到,没道理人做不到。再之后的,也就是努力去细细雕琢而已。

    “这几日我写本菜谱留给你,是我自己平日里琢磨出的一些菜式。只是,能做到什么地步到底还是要看你自己。”

    几天时间过去,这天文徵明又来了他这园子。

    “孙先生,今日下午可有闲暇?”

    “怎么,今天不是来吃饭的?”

    “吃饭当然要。”文徵明舔了舔嘴唇,“不过我今日还来递张请帖,献臣兄买了块地,要置办宅子了,他这几日忙的昏天黑地亲自来不了,就托我邀你去看看。嗯,带点饭食去。”

    什么嘛,不就是叫外卖么?孙若涵心里暗笑,却也不推辞。毕竟算是朋友了,乔迁之喜也该去拜会一下。

    “他那园子动工了,要造多久?今年过年怕是住不进去吧?”

    “今年过年?”文徵明神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总之,你去看了就明白,怕是三五年都住不进去。对了,上次那个‘三花盈门’别忘了,再做一份。”

    “‘三花盈门’就算了,我再做些别的,保管让你们满意。”

    孙若涵是不太愿意做同一道菜的,对于相同的味蕾,同样的菜刺激过了下一次就会疲敝一些,吃多了也就腻了,这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行,你看着办。”对于厨艺,文徵明对他是抱有完全信任的。

    再次见到王献臣的时候,他的脸色相比前几日要差了许多,应当是没休息好累到了,不过与之相对的,他心情倒是显得很好。

    “孙先生,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说话时不是盯着食盒而是盯着自己,想必会让人觉得更真诚很多。

    “王大人还真把这大弘寺给买下了?”

    听到这话,王献臣有些得意,他一边将一盘盘菜从食盒里取出一边说道:“不止这大弘寺,连着这片水泊,整块荒地我都买下了。嚯,还有酒!”

    看到酒,他也不急着吃菜了,现给三人满上一杯。

    也多亏因为地震的原因土地荒了,官府急着出手,才让他捡了个漏。加上这片地都被水泊给占去了大块,开不了荒无法种地,城里养水产也不太适合,所以更便宜一些。否则这么大的一片地,哪怕以他的资产也是吃不消。

    孙若涵也被他的大胃口给惊到了,眼前王献臣手指一圈的,可不是他想象中的两三亩地,放眼望去至少两三百亩,近二十公顷的地方!

    “这一片都买下了?”

    “嗯。”

    听说这王献臣是当官退休的,这是拿了多少雪花银啊?

    孙若涵不知道,王献臣是官,是大官,可即便如此也没那么多银子,平常年景如果有谁在姑苏城中心想要买下这么大的一块地,大概也就一百多年前的沈万三了。如今的姑苏城大约也就是后世的魔都,作为大明的金融中心,在市中心买几十万平米的地简直不敢想象。

    但在这特殊的年景,官府正急需钱赈灾,荒地倒是到处都有。而王献臣手里有银子,想要地,双方一拍即合。官府的也愿意给这位退休大佬面子,就借着赈灾的名义,将这一大片无处开发的荒地给拨了出来。

    “可是这片水泊,要填了造院子,那可是大工程啊!”

    “填了?为何要填?我就喜欢这水,当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这见不到山,但可以见水啊。”

    王献臣预想的园子是临湖而建,这水泊原本如何,就保持那样子。

    “况且,以老夫的身份也无法大兴土木。所以只打算先修几间茅屋,种些花草,栽一片竹林。水塘里种点荷花,桥上架个木廊植些藤蔓。在这闹中取静,有道是大隐隐于市。”

    王献臣始终记得自己是被刘瑾盯着的,在皇帝那里也挂了名,若是太张扬了无疑是引火烧身。所以哪怕他想要造个心中理想的院子也要一步一步来才行,千万不能心急。

    孙若涵终于知道文徵明之前为什么欲言又止了,王献臣说的简单,可就算是同他说的那样,想要建一个园子也不是朝夕之间能够做到的。今年造好?怕是十年都不行。

    三百亩地,哪怕不全都用来造园,就选临着水泊的那100亩,光设计图纸就是个大工程。而且他口中的‘茅屋’,谁都不会信是真的茅屋。

    “这园子,王兄打算造几年?”文徵明试探着问道。

    王献臣端着酒杯走到水泊边,望着那片水没有回头,“老夫曾经志在朝堂,希望能在庙堂之高一展抱负,可惜终是未能如愿。如今老夫志在这山水之间,徵明,你是有大才的,我这园子的设计还要求你多多参谋。老夫打算毕生都用来造此园,既然无法在朝堂中为政,那以园施政也未尝不可。”

    他已经做了半辈子的官,可最后发现这庙堂昏昏,并非他所求。而余生的时间,他打算用来倾尽在自己的爱好中,打造一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以造园为政?”听了这话,文徵明感慨道:“王兄此志,倒是与那潘岳仿佛,有道是:‘庶浮云之志,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为政也。’”

    “拙者之政,拙者之政……潘岳这《闲居赋》,确实是道尽了老夫的心思。”王献臣闻言点点头,玩味了几句,他露出笑容,“不如,这园子就叫‘拙政园’吧!”

    “孙先生,徵明,待这拙政园建成之日,还请两位再聚于此,你我三人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