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第292章 逆行而上的人

    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强装下很疲惫的脸,下巴上布满了黑胡茬,像是一夜间钻出来的,白眼仁带着红血丝,他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惊,没有悲,像是把所有情绪已经体验完了后,整理出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确认了,这个人她认识,他是布莱克。

    他浑身带满旅途风尘,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是的,他走了很远的路,走了十一年半,离开时还勉强有青年的样子,归来已是一个十足中年人。

    而她,落魄成疾!

    她垂下眼帘,不再与他对视。

    自己此刻何等狼狈,由舞台上骄傲的鸿雁跌落成命运的阶下囚。

    再看他一眼都是尴尬的祈怜,不看。

    二姐也认出了他,惊讶,随即客气地问:“怎么来的”?

    他轻声说:“开车来的”。

    她往前挪步,二姐只得跟随,他走在另一侧,接过那一侧的滴流瓶。

    重逢场合就是这么特别,特别中她极其难堪,恨他此时出现,让她一个人老鼠似的躲在洞里疗伤多好?

    到病房门口了,他待她俩进去后要跟。

    她没回头,决然地命令:出去!

    二姐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瓶子,和他说:“请稍候”!

    他松开拎瓶子的手,看着她一步步向床边挪。

    二姐把床边粉红色帘子拉上了,他转过身。

    他踱到走廊西面大窗前,两手撑在窗台上,外面春色更浓了,六月快来了,可是病房里是没有春天的。

    他听见脚步声在身旁停下,回头见是二姐。

    他站直了,转过身。

    二姐笑吟吟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低声答:“我的老朋友老佟昨天告诉我的,我把学校工作安排了一下,因为我很长时间不能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照顾她”。

    他说的很平常,没有浓墨重彩地渲染他的情绪,但他憔悴的脸色说明,昨晚他没睡好,甚至没睡。

    又加上长途自驾,他很疲倦。

    二姐收敛起笑容,说:“谢谢你能来看望她,今晚到宾馆休息一夜,明天回去吧,我们姐妹会照顾她的,你不必费心”。

    这句话极其耳熟,十一年半前那个深秋,就是在医院,二姐对他说:她有我们,不用你操心,我会给她找个有钱有能力的男人,让她享福。

    那次他走了,这次呢?

    他说:“我不会回去的,她需要我”。

    二姐暂时无话,定着眼神想了一会儿,又看着他问:“你打算怎么做”?

    他也定着眼神看着二姐,答:“我现在是自由身,我要和她结婚,照顾她下半辈子”。

    二姐深呼一口气,说:“她切掉了一个ru房”,二姐没有告诉他她手术时塑型的事,算是考验他一下。

    她变得残缺,这个他来之前就知道,得了这种病就是这个结果。

    他当然难过,因为她更难过!

    二姐问:“你不介意吗?”

    他慢慢摇摇头,“我要帮她走出阴影,让她知道,她活着对我就是有意义的”。

    “后期可能化疗,头发掉光。”

    “我陪她来化疗”。

    这些平时感觉忌讳的词,冷冰冰地挂在嘴边,而且是与最爱的人关联,他极其反感,然而,他必须面对,因为,她正在面对。

    二姐越来越严肃,“我是学医的,后来没从事医院工作,但常识是懂的,这几天我在她面前谈笑风声,她也天真地以为出院就是养病。

    她天真的纠结于手术部位好不好看。

    其实,癌症的残酷性在于,一朝患癌终身抗癌。

    会存在复发,转移的隐患。

    而且任何癌症都要讲分期分型。

    她分期肯定是早的,但分型需要大病理报告出来。

    我了解到的乳腺癌分三大种类型:

    三阴型,这种最凶险,死亡率极高,有的两三年后人就没了;

    三阳型,这种比三阴存活率高一点,但必须吃靶向药,打靶向针,比如赫赛汀,每针两万多,每个月一针,治好这个类型,几十万甚至百万,

    花费极高,是用钱买命;

    雌激素依赖型,这相对来说是最轻的,治疗手段多,对症药物多,花费不高,普通家庭可以承受,这个类型早发现早治疗,可以不影响寿命。

    她会是哪种类型,就看造化了,但摊上啥样,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二姐一口气普及完这个残酷的医学常识,不再看他,像是给他考虑时间。

    他当然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但不像二姐这么清楚。

    谁没事研究这干嘛?

    但他现在必须研究,她会是哪种类型。

    疾病真的好残酷,容不得半点侥幸,摊上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没有选择,就像它突然降临,没有选择。

    人在疾病面前渺小无助,而她正人单势孤地面对这么可怕的局面,她的可怜,她的无助,可想而知,他都胆战心惊,何况当事者本人?

    别人永远是旁观者。

    就因为如此残酷,他更加不能离开!

    他更要和她携手面对,面对可怕的疾病。

    说豪言壮语那是作秀,没有实际支持的决心都是空谈。

    他说:“我现在是单身汉,有时间照顾她。

    她治疗我陪着,至于用到钱,我手头略有积蓄,还可以卖车,沙塘子我有套房子,那里是经济开发区,房价不低,卖了那套房子,供她吃药打针”!

    他看着窗外,远处是浮动着光晕的城市上空。

    二姐说:“你这样想真的令我感动,但就是因为感动到了,才觉得不忍。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你们毕竟,没有任何关系,没结婚证,没共同的孩子,分开又这么多年。

    你找个健康女人吧,她今非昔比,不要为了她你再陷进来,你有这心她就会很欣慰的。

    你如此牺牲,她也不会心安理得,会觉得是你的怜悯,施舍,让她一个人承受吧,习惯就好了。

    你不要冲动,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果你哪天变卦,我们都能理解,但那是对她又一次伤害”。

    二姐说到这里流泪了,可怜的妹妹啊!

    不管二姐说什么,他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不管以后会怎样,但眼下这份勇气还是令人感动。

    多少有证夫妻,生儿育女了,大难临头还各自飞。

    老婆有病没等出院就提出离婚。除了负担经济,男人更在意女人那里的残缺。

    不怪男人,不要用圣人标准要求任何人,谁心里都有阴影。

    而这个男人,不但没躲避,还逆行而上!

    二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回答很简单,“和她在一起我快乐,即使她生病了”。

    服了,章红梅这完蛋玩意儿,被命运捏鼓,命不该绝,还给她一线活路,上天派这么个人陪她,虽然生病,也算值了。

    二姐该说的说完,无话可说。

    把决定权交给红梅吧。

    让她自己决定他去留。

    这几天陪床情况是:

    哥哥不方便,不能陪;

    大姐美尼尔综合征,这几天着急上火已经要瘫了,不敢让她陪;

    妹妹上班通勤,孩子还小家里离不开。

    只有二姐陪床,衣不解带,没人替换。

    红梅在病房躺着,见外出好久的二姐终于回来,赖唧唧的,“扶我起来啊”!

    扶她起来不轻松,她一点不敢发力,全凭别人往起扶,二姐把膝盖跪在床边,探身做准备。

    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她随着那双大手稳稳当当坐了起来,大手在她后背一托,她舒服地靠着。

    是他!

    他对二姐说:“今晚你回去吧,我在这儿”。

    二姐未置可否。

    二姐扶着她去了卫生间,笑着小声问她:“他留下行吗”?

    她看见二姐头发出油了,贴在头皮上,一向精致的职业女性狼狈不堪。

    她说:“他不怕我作他就留”。

    二姐笑了,心里说:还是希望他留,嘴硬,多亏问问。

    二姐又笑了,“人家大老远来的,你好好说话,别作,作人家干啥”?

    她沉默了,是啊,作人家干啥。

    她现在是需要照顾的人,别人逃之不及,好不容易来个逆行而上的人,就要感恩戴德!

    从生病那天起,她的心态就变了,脆弱,敏感,多疑。

    二姐也是受够了,回家好好调整一下,他不说要照顾下辈子吗?

    那今晚就试试吧,如果一晚上就吓跑了,也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