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女王
二姐拿起包,看了看病床上的她,又看向他,目光情不自禁地饱含托付,点点头,快步出去。
他送二姐到病房门口,转身回来。
经过邻床,临床病友年近四十岁那样子,实际年龄比红梅小,但更像抗摔打的大姐,陪护丈夫挤在她的病床上,他们各自看着手机,眼角留心新来的他。
猜测着,老公本尊驾到了吧,前四天干嘛去了?
她靠床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后背塞着被子枕头。
缠满绑带的上身套着白绿相间的病号服,显得臃肿难受。
她呼吸都是一种挣扎。
这情景他最想抱着她痛哭一场,责备她:你好完蛋啊!怎么会这样?说好的离开我你会嫁得好?过得好呢?
你真没用啊!
可是,他站在病床前,把来到眼圈的泪咽了回去。
他不能哭哭啼啼的,他要从容镇静!
他寻找她的目光,她扭过脸不看他。
他探身问:“想躺下吗”?
她置若罔闻,不理他。
他往床底看了一遍,直起身出去。
她目送他在门口消失,心里一阵空,就那么一瞬间,感觉他又不回来似的。
她最怕看到他的背影,怕背影不见,明知他会回来,却像永别那样难过。
她眼睛红了,泪水成串吧嗒吧嗒,有的落进脖颈,濡湿脖颈上的纱布。
反正她现在泪水特别方便,说来就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泪。
体内的水分经过转化,流过心头蔓延到眼睛,就变成了泪水,流泪代替她的千言万语。
邻床“大姐”知道,矫情女人又矫情了!
他终于出现在门口,往里走来,两手各端一盆水,冒着袅袅热气儿,像功夫侠练本事,两盆水稳稳当当地端到她面前,放在地上。
她偷偷擦去泪水,目光落在水盆上,那是两个新买来的硬塑脸盆,质量杠杠的样子,医院花钱配送的塑料盆软踏踏的,她们一直没用。
陪护睡觉用的躺椅在白天就是一个普通椅子。
他把椅子挪到床头,把一盆水放在上面。
他柔声说:“洗洗头,洗完了轻松”。
他说“洗完了轻松”让她不可抗拒那种轻松,她入院就没洗过头。
二姐不敢给她洗,怕弄湿绷带,她浑身哪里都没沾水,窗口扑进来的都是热风,大街上已经裙袂飘飘,她裹得像木乃伊,那种滋味别人不会感同身受。
水,这个平时习以为常的流动液体,在现在处境的她看来,遥不可及。
他伸开双臂将她托起,走到床头,俯身将她横放在床上。
把她的头调整到水盆上面。
解散她的两个辫子,两个辫子揉搓得发丝绞结着。
头发都散开时,他找到了木梳,先将头发梳开梳顺,才把头发放进水里。
他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撩水,温水流进发丝,流过头皮,久违了,洗头的感觉。
他从裤子兜里掏出小包装的洗发水,把她的头发痛快地揉满泡沫,真爽啊!
他换上另一盆水,把头发漂洗一遍,其实只一次不够,但勉强这样吧,他蹲在地上给她擦头发。
半干的头发垂下床沿,发丝纤细柔软,浓密如初,他把手指插进里面,撩起一片轻吻。
这么好的头发,在不久的某一天,会开始一缕缕飘落吗?
在她失去ru房后,又失去秀发,真TMD我该骂谁?
如果可以代替,割我的,掉我的,这些对一个爷们儿啥用没有,可是对一个女人,一个她这样俊秀聪慧的女人,太残忍!
那个在大坝上,与他迎风奔跑的女孩,飘盈着长长秀发的女孩,此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脾气,没有抗争,逆来顺受命运的捉弄。
他蹲在床边,捧着她的秀发,泪水滚下他的两颊。
他在她耳边说:“红梅,时间对我们的惩罚太狠了,我们和好吧”!
她依然不理,但动了一下,他赶紧擦眼睛,站起来,抱着她转了半圈要往床上放,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要去洗手间”,那眼神令他心痛了一下,那是她有求于人时小心谨慎的眼神。
他绽放一个安慰的笑容,点点头。
他扶着她下了床,拎着所有瓶子,拿上手纸。
他跟进洗手间,锁好门。
帮她在马桶圈上铺好纸巾,然后拎着瓶子转过身。
她只穿着病号服裤子,里面有短裤,很好解决的,但她弄了好半天才坐下去。
接下来就尴尬了,两人耳边同时出现哗哗激流声,发出者难为情,听者不好意思。
如果在以前,这种情况下,这不算什么!
但他们已经变得不习惯这么探进隐私。
她站起来时比较忙乱,裤子胡乱提了上去,就往门口挪,他在后面跟随时,发现她裤子后腰带往下湿了一大片。
得,尿裤子上了。
生病了多么令人无奈,她知道了心里不定怎么堵!
但不让她知道也得知道,需要换裤子啊!
到床边时,他把布帘哗啦一拉,从棚顶下来的厚布帘形成一个私密空间。
她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他放好瓶子,说:“别动,我找找看”。
他去翻收纳箱,里面有干净的短裤,一套家居睡衣,还有女性护理巾,还有洗发露,姐妹们为她准备得很周全,却无心打理周全。
他拿出睡裤和短裤,只得如实相告,“身上的湿了,换下这个”。
她果然倍受打击。
他打量她上身硬邦邦的茧蛹绷带,胳膊贴不到身上,指尖根本够不到换裤子。
怪不得尿湿裤子,二姐在,应该是帮忙协助的。
自己大包大揽护理她,却束手束脚,这么大功夫就没护理好,他自责着。
她是外人吗?
自己是她的谁?
他轻声说:“我来”!
他褪下她的裤子,短裤,把她抱在了床上。
她没拒绝,没本事拒绝。
他给她穿短裤。
怎么办?
视而不见给她提上?
那里多难受啊!
他小声说:“下身发炎了,我给你洗洗”。
她早就难受,但没好意思开口让二姐看,她是看不见的。
又痒又疼,真是难言之隐。
她蹙眉瞪着他,目光是:你猥亵我?
他看懂了,声音极小:“有味了,不害臊”!
不这么说她不听话。
说着又在床上横放下她,拿过被子盖好,端盆出去了。
她在被子里紧紧地闭拢双腿。
帘子一响,她赶紧闭上眼睛。
被子掀开,她把头一歪。
她的屁股被他大手托着,下面对着水盆,她两脚登着床沿,膝盖以上依然紧闭。
他俯身在床边,不再动作,看着她不说话。
她恨恨的,委屈的,羞涩的,看着他,怒怒的:“布莱克”!
只一句,没再说别的,这一声听起来很生气,但他心头一热,他又变回布莱克,而不是林森。
那么,布莱克该做的就做吧!
为了方便操作,他握着她的脚后跟搭在他的肩头,两个脚后跟都搭了上去。
她从来都是欺负他,这样的欺负也算是到家了。
她全程闭眼睛,感觉被抱着转了一下,躺在了枕上。
这时她体验到的舒服胜于任何羞涩,再说了,全程都那样了。
他钻出布帘,仔细合拢,去洗手间收拾水盆去了。
邻床一声不响地猜测着她们帘子里的活动,他出出进进,一盆盆水端进端出,干啥呀?
好奇是人的天分,何况观众无聊,就猜测呗!
他又出去了,洗病号裤子,内裤,忙忙碌碌。
她在布帘里,抬起左脚,看了看,抬起右脚,看了看,两只脚丫都被洗白白,她咬唇笑了。
他们让邻床失望了,邻床一直没窥见她们的布帘全面拉开,入夜了。
邻床大老爷们挤在病床上睡,鼾声如雷。
布莱克没把椅子变床,他坐在椅子上,把头趴在她枕边,这一天他太疲惫,他睡着了。
明月在窗外又来探访,像微笑的眼睛,笑而不语,神秘莫测的样子。
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来时见他的头趴在身前,会突然一惊:谁?
他吗?
真的是他吗?
她一动不敢动,怕动一下,幻觉就碎了,变成窗台上的月光。
她听见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似曾熟悉,又很陌生。
真的是他!
她刚要笑,突然悲从中来,你为什么才来?
我病了,不配你了!
带着泪痕,她又睡了。
在她的睡梦中,被大手稳稳扶起,她迷糊着坐起来,那种半睡半醒间身体换了姿势而解乏。
这是二姐在这里她没有的待遇,她也不好意思叫醒二姐:给我换个姿势。
她换姿势只能坐起来,不能侧身躺。
这个没人告诉他,他就知道这样做,一夜间他给她换了好几次姿势。
早晨的第一缕光射进病房,他们的布帘终于全拉开,病房里阔绰亮堂。
两个男人互相点点头,两个女人互相笑一下,新一天开始。
邻居男人坐在病床上,他陪护的女人不见了,好半天,女人两手拎满打包早饭回来,男人迫不及待地推开小柜子上的杂物,像是与谁解释,说:她运动一下有好处,省得溜达了。
没事,她们这个病死不了人,现在都不是病了。
说完他们开饭,唏哩呼噜好不香甜。
男人腾出空时不时地瞄过来,看布莱克干啥。
他给爱人洗脸,小心翼翼不弄湿脖颈;
洗完脸洗手,大手捉着她的小手揉捏着,看着她笑,只是,她垂着睫毛不搭理他。
洗完他们也开饭,她靠在床头,喂一口吃一口。
她吃饭还是可以的,但一个愿意喂,一个愿意被喂!
吃完饭帮她刷牙。
这些忙完了,她躺下来,他做起按摩师,按摩完腿,揉脚,像做SPA似的,谁做谁舒服。
她睡了一个回笼觉,出去散步。
对床病友早出去了,把亲眼所见早都散布出去。
整个病区都知道,有一个家属是整个病区最模范的陪护,而且是个男人,陪的是谁?
就是那个最矫情的女人。
这对女人们的冲击力是很大的,她们说:因为自己没经历过,觉得那些美好故事都是传说;认为只有传说,原来是自己没亲身体验啊!
快午饭时,二姐抱着一个饭缸走出电梯。
她昨晚到家又洗又换,突然发现,病号一直干巴着呢。
想到她身边有人,她没急着来,炖了一锅鸡肉,煮软烂时,挑她最爱吃的肉,把饭盒装了个满满当当,两人份。
已经告诉他们别备饭,她带。
她急匆匆进了病房,两个床都空了,都出去了?组团溜达?
二姐放下饭缸,出去找。
大中午的溜达的人少,只见过来一对。
患者腰杆倍儿直,一步一步来了,像女王出巡。
与她半步之后跟着一男子,他弯腰拎着一堆瓶子,像侍从拖着女王裙袂,亦步亦趋地跟随。
二姐静静地看着,眼睛模糊。
随着走近,二姐看见她,脸白了,两个柔软大辫子溜光水滑,换了条新睡裤,整个人干净了。
小子,表现不错!
他们这对组合经过一个个病房门外,里面的患者和陪护互看一眼,目光是:最矫情那个女人,溜达呢!
有一个患者倚着门,她很高挑,虚弱,短发稀疏,头顶见亮了。
她是第二次来化疗的老患者。
老患者和对面的病友说:“我化完第一个疗,自己坐车回家的,浑身一点劲儿没有。
我儿子正上初一,放学回来没饭吃?
我硬撑着闷了一锅饭。
儿子回家时,我说:去买块大豆腐吧。
午饭我和儿子的菜就是大豆腐。”
病友心疼地说:“化疗需要营养,大豆腐不行啊,孩子爸呢”?
“人家?哈哈哈,谁管你?不提离婚都算恩典了,自生自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