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阳以杀

第十六章 冬狩(纵虎)

    立上漏壶,年轻的猎人们就出发了。

    花冼单独将韩水涟叫来,与韩川启、霜桐聚在一旁,四人正在说着什么。井垣难耐好奇,借着耳目窥探四人的对话。

    ……

    花冼眼神中颇有悲色,对韩水涟说道:“……如此这样,听明白了吧,总之你必须得取下来头名。你要是不拼命的话,呵呵,这辈子别想出王府了。另外……”

    “哎。”他又长叹一声,无可奈何,话语中多了许多沧桑:“……只要你办好今天这件事,之前大王提的婚事,我便允了。”

    霜桐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花冼,用眼神反复向他确认,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

    韩川启豪横了半辈子,此时却只是坐在桌案旁饮酒,难掩落寞。

    韩水涟喜不自胜,目光坚定的说:“叔父只管放心,小侄定会拔的魁首。”

    送走韩水涟,霜桐向花冼询问:“为什么不告诉水涟公子,已经为其准备好了一只黑熊,就算什么都猎不到也不打紧……他注定是魁首。”

    花冼未答霜桐的话,却先看向韩川启:“大王,您不嫁水清郡主的心思,想来与我共情。这世上,我只有酒儿这一个亲人了,她对我很重要,便说些无礼的话了……”

    看着韩川启点头,他才继续说道:“水涟公子……很好,但我真瞧不上。酒儿也不喜欢,嫁过去大概不能圆满吧。可是我没办法啊……如今让他吃些苦头,我心里才能平衡些。也让他知道,酒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的。”

    韩川启试探着说:“司空,要不让涟儿入赘过去,让他们的子女姓花。”

    “何必呢。”花冼哑然一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们花家注定绝嗣,何必找个假的来承继香火,自欺欺人。我如今只希望有人能照顾好酒儿,便心满意足。”

    霜桐仍是不解,迟疑发问:“司空不惑之年,日之方中,年富力强。未有后嗣,多纳几房妻妾也就是了,何必发这样的哀鸣?既然司空对水涟公子……那为什么又要将酒娘嫁给他?”

    花冼沉默良久,微微张开了口:“我……”

    韩川启忽在一旁插话:“桐儿,司空家事,就别问得太多了,过来陪我喝酒。”

    于是,花冼噤声。

    ……

    父王你让他说啊!

    正在窥探此处的井垣,得到了惊天猛料。酒娘终于要出嫁了,还是嫁给韩水涟这种混账,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可喜可贺。

    但话只听了一半,颇为难受。又无可奈何,自己只是个借着耳目听贼话的,总不能腆着脸去问。

    好奇之余,还觉得有些别扭。自己所认识的司空花冼,要么文雅缊藉,要么奸诈刻薄,像这样虽有余骨,却暮气已深,真是见所未见。

    井垣骑在马上,注意力全放在窥探之上。忽然有一马鞭,重重的抽在井垣肩头,所幸有甲胄护身,只是略微有些感觉而已。

    来人是花衔酒:“好呀井垣!你这狗东西,又装看不见我!上次怎么说的,戳爆你的狗眼!”

    井垣点头哈腰,苦笑着卖惨:“酒娘饶命,酒娘饶命,我是真没瞧见啊。”

    灵机一动,手指自己左瞳的眼罩:“这不,仙女赐下的伤还没痊愈。您又从左边来,我没瞧见,情有可原吧。要是您将我右眼也戳瞎了,那我今后就再也见不着您了。见不着您,又如何问安施礼呢?”

    花衔酒抚着下巴,一时陷入沉思:“我打中你脸了吗?还是眼睛,我怎么不记得……别以为奉承两句就没事了,什么仙女!”

    “什么仙女!”井垣微微一笑,随口胡诌:“那天无风,竟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四方雷鸣,定是有仙家宴会,使得玉女天妃歌舞凌霄之上。突然,从九天之际,落下一盏白玉酒斗,自我耳边飞掠而过,一道流光,就似仙君掷出的彩缎。凡人哪能扔的这般好看,想来是有仙子不慎碰落。我好奇啊,抬眼去瞧,那酒斗摔在地上,啪,碎片溅射而出,伤我一目……这不正是仙女所赐吗?”

    “哈哈,胡说八道。”花衔酒被井垣逗笑,她下巴一抬:“不为难你了,眼睛没事吧?”

    井垣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本要休养个把月,辛得酒娘垂问,我喜不自胜,伤口也好的快了些。约莫十几日,就能痊愈。

    回完话,井垣耐不住好奇,抱拳相贺:“闻得酒娘将成美事,提前恭喜您了。”

    “美事?”花衔酒茫然不知:“什么美事?”

    井垣心中有数,果然花冼还未和她说,不然这小祖宗得去追杀韩水涟。当即口风一转:“酒……花公子善射,必为魁首。到时赐肉受赏,这不是一件大美事吗?”

    “胡拍马屁,那么多人我怎能得胜?不过正如叔叔说的,你这话顺耳,姑且认了。”花衔酒一脸平静,淡然转述:“星儿姐让我告诉你一声。”

    “你醉酒失态,砸毁了店面,只因水夜劝酒所致,她并不计较,不必赔付了。派人去索要修缮费用之事,她并不知情。解救昱儿全赖……酒娘出力,井垣也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的功劳,感谢都来不及怎么能收你的钱。若是水夜问起,你只回答已清偿了就好。”

    ……

    什么?

    我醉酒失态?我砸了酒楼?这从何谈起?

    这该不会有人让我背了黑锅吧?

    铁公鸡水夜?还是面前这个疯丫头?

    井垣当着花衔酒也不好辩解,欲哭无泪:“但是,我已将钱付了。”

    “付清了?那么快。”花衔酒邪魅一笑:“你要是拉的下脸面,就去找星儿姐要回来。”

    “这……”虽说那笔钱,被自己设法赖给了鸿运商号。但毕竟也不是个小数,若是自己……不行,这样会不会得罪水夜。本不为我所有,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井垣琢磨清楚,表情先喜而后悲,接着黯然神伤,末尾长叹了一声。

    花衔酒看的又解气又好笑,拍手称快:“妙极妙极!哈哈哈,真是妙极!”

    哒,哒,哒哒,马蹄声近。

    玄王嫡女韩水清,不太熟练的驱着马,骑乘过来,狡黠插话:“稀奇稀奇,这位郎官竟能让酒娘那么开心,真是稀奇……疑?为什么你看着好面善?像在哪里见过……”

    井垣对着韩水清深施一礼,极为恭顺:“郡主,是我井垣。”

    “井垣?”韩水清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兄,不是在校事府任职吗?如何穿成这般模样?”

    “对呀。”花衔酒也问:“如何穿成这般模样?”

    “是呀。”井垣装出一脸疑惑的样子,双手伸展,反问女扮男装的两人:“如何穿成这般模样?”

    三人都是开怀一笑。

    ……

    与此同时,某处山林一角,韩水涟正在与一群世家子弟交谈。

    项心明一拍胸口:“公子放心,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四散狩猎,然后将收获全交给公子就是了。”

    慕容兴学摸着下巴:“项兄且慢,你又想简单了不是。那些羽林军中的好手,上林苑内的博士,射猎之术自然不如我等,奈何他们更熟悉地形与猎物分布。我等失了先机,就算将收获集中,恐怕也难以胜过个中翘楚。”

    韩水涟怒道:“本公子是绝对要得头名的……”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拍大脑袋:“不然,找几个收获丰盛的,神不知鬼不觉,杀了!”

    项心明深呼一口气:“公子,这不太好吧,到时候人死了,会来追查死因的……依我看,羽林军囚禁的猛兽还有十几笼,那黑布罩着的,尤其大些。我将里面野兽都杀了,取出来就说是公子猎获的。”

    “不好不好。”慕容兴学摇了摇头:“笼子里一共就那么多,少了一只,都会被人发现。事情败露,我等丢了颜面是小,有误公子大事,岂不遗憾。”

    韩水涟恼恨,抬脚踢飞一块小石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诸位,你们都是拿出一个主意出来啊!”

    “收买对手?”“要是收买不成,被告发了怎么办。”

    “行贿裁判?”“笑话,你去收买霜桐试试?”

    “做假猎物?”“一时间去哪里弄,说些实际的!”

    ……

    正此一筹末展之际,从人群后伸起来一只矮手:“我有办法。”

    众人闪开观瞧,只见空无一人。

    “嗨!嗨!”有名矮胖侏儒,跳着高喊到:“公子是我啊。”

    韩水涟不屑的说:“我当是谁,是少府卿家的长孙栾倭啊。你一个三寸丁有什么用处,滚滚滚,别添乱,正烦着呢!”

    公子放话出来,众人推推搡搡,将其栾倭排斥在人群之外。

    栾倭急了,不住大喊:“公子,我真有办法!我能让您猎得两头猛虎!”

    “虎?”韩水涟别勾起来兴趣,放他近前来,详细询问:“哪里有虎,怎么猎得?”

    栾倭神秘一笑:“回禀公子,日前知道要来射猎教技,小人对自己的成绩很有预期……”

    他话刚说一半,引得众人一阵讥笑。

    一名侏儒原是不应该来的,只是玄王下的令是各家都需派人来……少府栾及祖一门,人丁不旺,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无奈只得将他派来。

    栾倭被众人嘲笑,脸弄了个大红脸,咳嗽一声:“咳,所以我提前做好了准备,向一名东北亢池郡来的商人,买了两只老虎,一大一小。我已派人将其送至上林苑边缘,咱们去得那里,将虎一杀,再抬回来。”

    他奸滑一笑,踮着脚尖,短手一挥,向韩水涟吹捧:“公子猎虎归来,气盖当世。就算再有人将狐兔堆成了山,鹿麝穿成了串,能比的上老虎吗?”

    韩水涟闻言哈哈大笑:“你这厮有些鬼主意,本公子承你的情了,那两只老虎现在何处?”

    “公子言重了,这都是分内之事。”栾倭谄媚道:“我不敢让他们进来上林苑,停车在一处僻静所在。我等已打猎为名,正可前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被栾倭引到上林苑边际,一处山涧之旁。有辆牛车停在这里,车上盖着黑布,几名奴仆看守在旁,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栾倭下了矮马,来到车边,试了几次未果,连忙吩咐人将黑布掀开。有一人乍着胆子,捏住黑布一角,用力一拽。露出内里铁笼之中一对猛虎,大的吊睛白额锦毛如铁线,小的还未成年模样,却也凶狠的呲着牙。

    “吼~”

    “喵呜~”

    ……

    两只猛虎因黑布被掀开而受惊,不住大吼,左扑右挠,奈何囚笼坚固。

    “看什么看,吼什么吼,”韩水涟从一旁接过来根猎矛,向笼中刺去,累了,换其它人继续刺。这双虎凶猛,却躲避不得。小虎最先被刺死,大虎哀嚎良久,流血不止,也倒于笼中。

    众人喜悦至极,急忙命奴仆将虎搬出来。刚打开门,那大虎竟颤颤巍巍的又站起来。

    “不好,快关上。”

    还是晚了一步……

    大虎虽受重创,然则毕竟为百兽之王。幼子惨死,染红杀戮之瞳;疼痛不止,激发残暴之心。它猛的朝笼门撞去,岂是人力可挡?

    咚!一声巨响,猛虎跑将出来。一名奴仆躲闪不急,被疯了一样的猛虎咬断了喉咙。

    众人骚乱,四散逃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