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失意(受难)
世间一切甜美,终将衬托苦涩。
井垣先立大功,又拔头筹,怀中藏着两件异宝,包里十镒黄金沉甸甸的。随队回朝,穿一身羽林卫士甲胄,骑在雄俊战马背上,昂首挺胸,好不威风。
回到水府,天色已暮,刚进家门,忽有种不熟悉的感觉。
原本四名守卫差役,院内、院外、屋顶、屋内各一人。现在哨位不变,每处增加一人。
这些差役乃校事府派遣,既有保护之任,又有监视之责,按规矩他是不能询问情况的。突然增加人手,要么是自己有忧患,要么是上面不放心。只是自己刚见过花冼,看他的态度,偷扳指的事情应该没有暴露。如此说来,应是前者。
井垣与苏婶打过招呼,回了自己卧房。微微推开一条门缝,其中夹着的茶叶片已消失不见,这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曾经有人进去。屋中有翻动的痕迹,但没有少东西,撒毒藏人也都没有。密探盗书?刺客寻仇?真想不明白。
当夜晚间,将紫玉扳指、紫玉剑璏都摆在枕边,井垣早早睡去。
睡梦中又到了那方露台,白石绘着六重圆环,万丈绝壁间,漂浮着苍白的雪,上下皆是茫茫黑暗,虚空不见。一条飞桥连接着宫殿,紫光自殿中漫出来,如同飞蛾趋火,这亮光引诱着井垣。只是意识到光线的存在,都会产生一种求而不得的烦躁。上下皆是茫茫黑暗,虚空不见。
与之前有所不同是,就在露台靠近崖壁之侧,立着两扇门扉,都是象牙白色。左手边的,刻着百兽食人图,应该是扳指。右手边的,刻着血染群峰图,想来是剑璏。
刚来到此地,耳目立即发言:“咱离右手边那扇门远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讨厌。”
此言反而提醒了井垣,耳目这家伙,声称失忆,却先传授了法诀,后讲述了秘闻,绝对有问题。自己将双手抬起,探向耳部的丝丝绒毛,疯狂抚摸。
“啊~干什么~呐~停下来~哇~别碰了~”
“说!你是不是记起来什么,感快坦白。”井垣手上不停,语气则像个正在图谋不轨的人渣。
“呀~我说!我说!快停!”
随着抚动停止,耳目销魂地长出一口气:“哦唻……下次有事请直接问,突然玩的这么刺激,实在受不了。”
片刻才又说道:“我每到这里来一次,被这些光亮照着,总能模糊记起一些事。”
井垣追问:“所以你还知道什么?”
“已经没有了……你要干什么!”
井垣闻言,又抚摸起眼部,迅速且用力。
“呕呦~真的~啦嘞~要去~停!我说!”
耳目似在喘着粗气:“呼……在外面也有过这种状态,时断时续的,我也不清楚。”
井垣又问:“别的呢?”
“真没了……住手!我说!”
井垣刚抬手,耳目又招了。
“我还恢复了一些碎片般的记忆,都是些残缺不全的法咒、邪经,还有杂事秘辛。就似整篇竹简,被抽走了大半牍片,凭只言片语,根本理不出头绪。今天遇到借尸的傀儡,还有融合骨血的秘法,靠着半猜半想,才能看出门道。”
沉思片刻,井垣险恶一笑:“你还有话没说!之前传我的那段经文,又是怎么回事?那可不像你的声音。”
耳目迷茫了:“什么经文?”
井垣颂念起来:
“大道虚槖,无为自有。大道空寂,见性如来。”
“虚极上清,空劫法相。不见不闻,反身而诚。”
自己刚念完,只觉此地诸般异动。
虚空间漂浮着的无数白雪,纷纷膨胀起来如虫茧,又刹那间破碎,从中钻出来巴掌大小球形异怪。这般异怪,由均匀的菱形眼构筑,眼与眼之间的边界,是有着漩涡般的花纹的骨质。骨质连接成网,承载着菱形眼。
它们就悬停在虚空中,也不动弹。
井垣虽感到震撼,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种奇妙预感,自己终有一天,可以驾驭这些异怪,只是现在不行。
耳目对此视而不见,还在回答自己的疑问:“这是口诀,不是什么经文。我当时只是念头一动,还未说话,你便听见。似乎曾经有人讲过,她的声音,就是那道响声。”
自己手指虚空间的这些异怪:“这些是什么?”
“不知道……别!我真不知!”
……
再三拷问,确认耳目已无隐瞒,井垣走向崖壁之侧的两扇门扉。
耳目说道:“我感觉右边有脏东西,一定要走,请走左边。”
手摸着左侧门扉,触感滑腻,没有那种强烈欲望。其上刻画,复杂繁多,精细生动。
井垣深呼一口气,轻推右侧,刻着血染群峰图的那扇门。
轻若无物,微触即开。
“呀!呀!呀!你在干什么!都和你说了!这边有脏东西!”
只在瞬间,自己似从露台转移,身在一处长空险道。
背靠悬崖绝壁,脚下尺宽险途,千仞之高,不见谷底。
一道残阳如血,染得如聚峰峦,烧赤岩峭,千里连绵。
井垣有耳目辅佐,视野可谓极佳……在这看得太清楚,难免头皮发紧,两脚发麻。脊背紧贴山壁,手脚紧扣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这什么鬼地方!让你别过来吧!”
“我哪知道这什么鬼地方!咱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怎么来便怎么回,那扇门在哪?”
借着耳目的视野,俯瞰群峰,更添惊心,怯着胆子,搜寻一番,只见险道,哪有门扉。
就在此时,井垣面前的空中,有黑黏泥浆涌现,从中钻出一个紫玉骷髅。骷髅拖出的身子,黑黏泥浆为基底,乌黑发丝编织成翼,发丝上穿刺着皮肤碎片,翼展各成一半人形。祂双翼微扇,悬停在空中。
耳目说道:“虽不记得,但很眼熟。”
看着这只骷髅,井垣将记忆中露台之上,绘着人皮的土黄色圆环,与之对应了起来,脱口而出:“羽翼。”
“羽翼?”那骷髅歪头,转了几圈,下巴一动,口吐人言:“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凡人是在称呼我吗?谢谢,我很喜欢。”
井垣试探着对羽翼说:“你,不会也失忆了吧?”
“失忆?太久远的事情,确实忘了。不过,凡人为什么要说‘也’?”
羽翼注意到了什么,近前些许,翅膀伸过来,擦了擦自己眼部的窟窿:“你和我些许记忆中的凡人不太一样,这些丝绒,似曾相识……又很别扭,仿佛应该是头豹子,现在则弱小太多了,更像只猫。”
闻言,耳目惊呼:“我早说构生形态不对吧,不应是猫,该是豹子!”
井垣向羽翼询问:“你记得耳目吗?”
“耳目?”羽翼的骷髅头又转了好几圈,很缓慢,很困惑:“虽不记得,但很熟悉。直觉上像是脏东西,很窄,很矮,有种飞不起来的糟糕感觉,恶心!”
耳目怒道:“这东西在说些什么!”
井垣记起了疑似被耳目追逐的地牢,那里显然不太宽敞,对有翅膀的存在很不友好。原来你们口中“脏东西”是这个意思,耳目在这里觉得别扭,羽翼在地牢觉得别扭。
既然地牢的尽头,有刻着十八层地狱图的门扉。相应的,此处山道的绝境,也有刻着血染群峰图的门扉。
念及此处,井垣询问:“羽翼,这里有一道门吗?刻着血染群峰的象牙色大门。”
羽翼点了点骷髅头:“当然有了。”
“在哪?”
羽翼将翅膀一展:“最高峰上。”
“最高峰在哪?”
“位置不能告诉你,这是规则。凡人,自己去寻找吧,通向王台的门。”羽翼向着下方做了个俯冲,又飞了回来:“或者失足掉下深渊!呵呵!”
“王台?”井垣身子一震,差点掉下深渊:“你不帮我吗?”
羽翼摇了摇骷髅头:“当然不了。看到好久没人来此的份上,我暂时不会主动袭击,不然你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你也太怯弱了,无需我来袭击,时间足能戏弄,恐惧足以杀你。掉下深渊,摔得魂飞破散吧!”
耳目恍然大悟:“魂飞破散!对啊,咱们是魂魄在这,所以能够……”
……
睁开了双眼,一切散去,井垣眼前只有床顶的帐子。
耳目化作幼猫,从胸口跳出来,蹲坐在枕头旁:“还好我反应快,不然那种地方待久了真会摔下去的。”
井垣擦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不少冷汗,被褥都已沁透。松了口气,爱抚着耳目的小脑袋:“这次多亏有你。”
待井垣手近,耳目一爪子挠过来。
“好疼!”掌心留下几条血印。
耳目不饶:“让你拷问我!让你动私刑!风水轮流转!你也感受下苦难吧!”
耳目出其不意,突然发难,井垣没有防备,被他挠中不少,也咬伤了几处。之后拉开了距离,便容易躲避了。井垣正值壮年,耳目只是奶猫……又或许真是像猫的豹子,还是由苍白雾气组成的虚幻豹子。
总之,耳目呲着牙追,井垣则满屋跑。
无果,耳目喘着粗气:“有本事,你别跑!”
井垣拱手道:“你也已经伤了我,咱们讲和吧。不然等会儿再睡着,我会报复你……”
耳目身子一哆嗦,尾巴毛都炸了:“卑鄙!那就强行将你弄醒!”
“是啊,睡醒,你又报复我。这样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你气也出了,那就算了吧。”
耳目终是畏惧井垣私刑,双方言和定约,耳目不得隐瞒所知所忆,井垣不得触碰耳绒眼绒。
子夜三更,北风凄冽。
换过了被褥衣服,井垣将紫玉剑璏远远地放到屋角衣匣里,用各种衣物盖住。
血染群峰太危险了,还是去另一扇门里看看吧。
只将紫玉扳指放在枕边,合眼入睡。
井垣迷蒙之间,只觉后背温软锦褥,突然变得坚硬无比,下意思的蹭了蹭背。
耳目奋力疾呼:“小心,别掉下去,又回来了。”
羽翼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在那边多待一会儿,想不到,这么快就有胆子回来了。”
井垣发觉,自己还是在长空险道,没有回到露台。
……
……
清晨复来,阳光常温。
井垣十分憔悴,几乎整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