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阳以杀

第二十六章 失意(受责)

    校事府内正在举行定期集议。

    照例由御史台派检校御史代为主持,如今老御史还没到,所以主位空缺。左右各四席座位,分属内、外、客、文、符、刑六曹校事,和两位检校主薄。

    刘主簿司物资库署,居左席首位。

    曹主簿司人世训练,居右席首位。

    他们两人是御史台下派到校事府的辅佐官员,地位超然,集议之上,向来只是各自述职,不参与六曹的派系之争。

    所谓六曹之争,由来已久。六曹主官都称为校事,却不同级。内、外、客三曹的校事权利更大一些,官职上压另外三曹半级。如此,六人被天然的分成了两个派系,一向斗来斗去。御史台乐得他们互相牵制,便放任自流。

    六曹互相不对付,自然不杂座。

    内、外、客三曹居左,文、符、刑三曹居右。

    只是,外曹校事主管刺探敌国,客曹校事主管游说收买,文曹校事主管宣传造谣,三人今日都有公务外派,不在水府城中。各自指派了一名手下默记内容,之后回报。这些部下没资格入座,只在站在座位之后,垂手侍立。

    主管监察国内的内曹校事——井垣,居刘主簿之下,左侧次位。

    曹主簿之下,右侧次位空置,那是文曹校事的座位。

    主管阴符通信的符曹校事——王灿,居右侧第三位,主管拘押审讯的刑曹校事——徐竞居右侧末位。

    二对一,气势上井垣这边落了下风。

    ……

    井垣几乎一夜没睡,被折磨的身体乏累。闭目养神,却不敢真睡过去,不然又落到悬崖绝壁之上。傍晚还约了崔显舒父子饮宴,现在想想都觉得疲惫。

    王灿前几天的被花冼责罚,脸还有些肿,迁怒于井垣,此刻凶光。

    徐竞轻咳一声,侧身对王灿说:“王校事,你听说没,咱们校事府有人穿着羽林卫士的甲胄,四处晃荡,看来是不想在校事府待着了。”

    “竟有如此恶事!不知道这个叛徒是谁啊?”王灿挤眉弄眼,明知故问。

    “井校事!”徐竞微笑着,看向井垣:“你知道那是谁吗?”

    检校御史还未到,这两人就已经开始攻讦自己了。

    井垣冷哼一声,眼睛都不睁开:“徐校事,不妨去问问玄王,问问司空,说不定他们看见了呢。既然穿的是羽林军的甲胄,去找羽林军的统帅雉陵伯问询一下,必有收获。总好过问我,您说是吧。”

    不待徐竞答话,他又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听说咱们校事府,有人胆敢强迫官妓,夜荐枕席,不大守规矩啊。”

    徐竞冷笑,回复:“刀柄皮鞭,可以让人开口,红粉骷髅,也可以让人讲话。如果这也不行,那可为难了。井校事仁义为先,可以去劝劝御史们,别着急要口供,咱们也可以与犯人好言劝说嘛!或者不用官妓了,井校事换上些衣物,能问出点东西,也说不定能。”

    王灿出言攻讦:“井校事如此在意官妓的事,真是宅心仁厚。如此想来,破获贩卖少女的大案,也一定是因为井校事体察民情,经常出入类似翠羽楼这般风月之地!”

    王灿看过此案的卷宗,知道此事情由,但就是逮住井垣不放。派系之间,相互攻击,从不论事实如何,但凡能咬上一口,就不会只泼脏水。

    井垣哪容得他放肆,立即反唇回击:“怎比得上王校事,劳苦功高!借着传信的符令,帮军队运送私酒。”

    此事就在前几日,冠军侯水夜麾下的一名军需官,找到符曹,借令箭一用。犒赏将士的酒水,原本就无需缴税,只是层层批复,很耽误时间。用着校事府现成的符令,以情报传令的名目先将酒水运回,等批文下来了,再补齐了手续。

    这样能快捷不少,但很坏规矩。只是冠军侯的亲信要借东西,王灿怎敢不借。此事往大说,是渎职,往小说,不值一提。

    听到井垣提这事,王灿面色阴沉:“井校事要是看不过去,可以上报司空,将符曹连带着和冠军侯一起论罪。”

    “岂敢啊!我是在夸奖王校事的功劳!”井垣说的真诚,笑容却极为虚伪。

    ……

    校事们还在互相揭短,两位检校主薄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要不要联名上个书,取缔校事府算了。

    就在此时,司空花冼迈步而今,众人连忙叩拜行大礼。

    花冼来之正位,居中一坐:“都起身吧,检校御史清晨亡故了。本官正巧无事,待他主持集议。”

    众人一阵唏嘘感叹,曹主薄拭去眼泪,出声询问:“司空,卑职前几日还碰到孙老御史,精神还很康健,如何去的这般突然。”

    “有个自称南庭仙人的,于姓术士,贩卖五石散。检校的儿子,服用此物,被家里人发现了。于是检校大怒,带人去查抄,不幸被妖人的弟子刺伤,就在刚才,死于家中。”花冼眼睛一瞥,望向井垣:“井垣,你可知罪!”

    井垣正抹眼泪呢,听见这话,打个冷颤,伏拜在地,不住叩头:“卑职知罪!还望司空怜悯!”

    “不敢啊,井大校事!”花冼袍袖一甩,嗔怒问罪:“但凡内曹有点用处,也不会容得这种术士在城内为祸。您不是穿着羽林军的甲胄,我哪能管的了。”

    井垣听得莫名其妙。

    内曹平时监察官员将校,各家密探。一个招摇撞骗的术士弟子杀了人,怎么还有自己的责任?再说,我装办成羽林郎的模样,霜桐早就和你解释过了。事后你找到我,也没提这事,怎么此时又问罪。

    我是不是哪又得罪他了?可我没干啥啊!

    一旁王灿大喜:“启禀司空,井垣一向行为不端,身担社稷重任,却出入勾栏瓦舍等不洁之地。”

    徐竞出言补充,趁机落井下石:“启禀司空,井垣还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借冠军侯的名义,敲诈鸿运商号!”

    井垣怒视两人:“捕风捉影,含血喷人!”

    “也就是说……还是有风有影喽。”花冼险恶一笑,俯看井垣,极为不善:“竖子!胆大妄为!”

    井垣心理叫屈,花冼今日也太反常了,对人不对事,不分情由,只是找茬。他认定了今天要责罚自己,如此局面,如何辩解也是枉然,只能求饶罢了。

    强压心中不甘,神情愈发恭敬:“卑职心念司空严训,重责在肩,兢兢慎慎,所以过犹不及,行止有所不周。恳请存念卑职旧功,还望司空怜悯!”

    “兢慎!”花冼望着井垣,冷哼一声:“汝若是兢慎,就该脚踏实地,不该痴心妄想。有些心思,是不能动的!”

    心思?

    他在说啥啊?一点都听不懂。

    参加狩猎我只是想要个出位的机会,不算过分吧。至于夺下头名,领玄王俸禄之事,是你叫我做的啊!怎么还乱动心思……

    等等,难道是如此原因!

    花冼觉得我近日出了风头,怕百官中心怀不满者,针对于我。便找理由打压一番,名为责难,实为保全。家中加倍的守卫,莫非也有出于这方面考虑?

    司空用心,何等良苦!

    井垣心念至此,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花冼,神情别有生动,目光含义复杂。

    花冼与之对视,看着这对眸子这张脸,心中突生不忍。

    若说这小子和酒儿倒也般配,他巧舌如簧,多有机变,定能讨得酒儿欢心。

    这个井垣,想着出人头地,心思打到酒儿头上了。可以确定他对酒儿的动机,却无法断定心迹是否真诚。若是他只想着利用,欺骗酒儿情感,呵呵……而且他出身太低,酒儿若跟着他一定会受苦,后嗣也多无机遇。

    念着自家酒儿,若是不强行将两人的苗头摁下,真有一日燕燕于飞,怎生使得,真是难办。怪就怪这个小人,自己心怀不轨,招惹是非。

    “井垣,你将事务转给内曹部下暂代,腰牌交了,停职反省吧。”花冼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哎!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样才得安稳。哪天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井垣自以为猜到了花冼用心,将腰牌取出交于花冼案前,退身再拜,庄重恭敬,看不出什么失落:“卑职绝不负司空深意,定痛改前非自我反省。”

    花冼看着井垣的样子,微微一愣。

    我刚打压他一番,他怎么一点悲苦的样子都没有。这孩子鬼主意多,心迹也如此深沉吗?以前倒是小看了他。

    拂袖一挥:“你退下吧。”

    井垣再拜,告退而出。

    王灿、徐竞喜悦非常,亲眼见着大敌井垣受责,这小人不知哪里惹得罪了司空生气,被停职啦!

    真是个好日子!好消息!

    他们不觉春光荡漾,让花冼看得很不爽快。

    “看你们二人喜笑自若,必是近来颇有功绩。不知有何作为,细细说与我听。”花冼笑的很和煦,眉如春风,目若朝雨,丝毫没有戾气。

    王灿、徐竞见着司空这副神情,定司空是处置完井垣,心情正好。此时若夸耀一番功绩,必得奖赏。

    真是美事!喜事!

    两人自以为猜到了花冼用心,各自起身一拜,述起近来职务。

    ……

    ……

    井垣一身轻松,刚出校事府,突然有人叫自己。

    “井!垣!”

    是公子韩水涟,身后还跟着项心明和慕容兴学,以及一些跟班小厮。

    韩水涟哈哈大笑:

    “本公子正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