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第七章 干戈暂歇,风过魂幡(1)

    第一节

    渤海,大风

    大风吹过营地内的召魂幡,猎猎作响。

    张定站在肃穆的乞活的队列前面,对这前面陈列的死去的乞活战士。带领着所有的乞活,重重的跪了下去。一阵戚戚的声音从后面的队列之中传了过来。他站起来,一阵悠长悲凉的声音掠过营地。

    “起灵~”

    所有的人都自动的跟在了送灵人的队列之中,默默的看着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同袍,他们也有过温馨的家庭,也有过恩爱的夫妻,也有过聪慧的稚子,如今,家破人亡,无处为家,终于魂归于苍天。乞活们都执着简陋的武器,轻轻的拍打着身边的木盾。节拍和着亲人轻声的哭泣,穿过了同样静静的渤海城,穿过了那些前来观望的豪强士绅,仿佛家人在送战士远征。

    远处,前来与张定会面的诸位豪强士绅们,正在观看着乞活的行动。张定邀请诸位豪强至渤海相会,数日之后他们方到,此事在路边,看着正在送葬地人群,他们无法相信,就是这些悲凄的,衣着褴褛的人们,拿着如此简单的武器,击败了数万羯胡。几个人悄悄的议论着,不时发出一阵感叹。

    “此所谓哀兵?我心亦有同感”一个豪强感叹到。

    “哀而不伤,犹为鬼雄。”另外一个说道。

    “我等汇聚与此,非为研讨葬仪,如今张定已经稳稳据有渤海,五斗米道又在乐陵起事,乐陵,渤海,河间皆复。石赵一时无力东来,我等当如何自处。”

    “旧日刘并州一时风云,却被石勒驱逐至段氏鲜卑而死。如今之事,石勒,石虎,两人都不再此地,因而风头无两。若两人有暇,恐怕鹿死谁手,亦未可知。何况石鸣近在武邑,孔苌若下厌次,一时不慎,必有覆巢之危险。”

    “如你所说,我等应驱逐张定以迎石赵。”

    “当日我等不曾驱张定出渤海,如今张定已稳,恐怕并不易与。”

    “只是我等依然坐壁观望,那张定未必肯,即便张定肯,石赵攻渤海,损失惨重,来日必将屠渤海以解其气愤。如此此任人鱼肉,终是不甘。”

    “五斗米乐陵起事,或许另有天机,我等不防与他先行商议,然后在做决定不迟。”

    “如此甚好,我等觅张道师去罢。”

    送葬队伍已经送到了渤海城门口,所有地乞活们停止了脚步。敲打声逐渐地激昂了起来,等着那些被雇佣来地民夫们,拉着灵柩走出了城门,这时才有凄厉地哭声传了出来。

    魂归于黄土。

    张定一行人回到郡守府邸,便看见了几日不见地张道师。刚刚看到道师的身影,张庆便拔出刀来,却被张定重重地按在手臂上。快走了几步,带着赵封等人迎了上去。

    “昨日道师前来,定失礼不曾会面,望道师恕罪。”

    道师刚要回礼,张庆却从后面追赶上来,怒声到:“有什么好恕罪的,这些卑鄙小人,当日我军初入渤海,便谋着驱逐我等,如今我军死伤惨重方一举歼灭几乎,却趁火打劫,取了乐陵。如此小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道师尴尬一笑,辩解到道:“当日与张公曾言,五斗米道援助将军下青州,而乐陵为五斗米所有。将军当日云我等应借助自己之力量拿下乐陵,自古不冒险者不能成事情。本道将话传给祭酒,本教祭酒也本与将军之言不谋而合。因而借助将军击败羯胡之力,冒险而取得乐陵。如今怎么又被张统领说成趁火打劫了。乐陵在五斗米道手中,与在将军手中,应无二样,请将军放心。”不等张定回答,又说道:“我知将军兵损粮短,因而我五斗米欲和将军结盟,若盟成,则将军兵粮无忧,如虎添翼。我五斗米也有良助,当可保有此一隅之地,收纳信众。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张定面色一红,当日好像五斗米确实提过此事,不过他认为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好像也没有胆量在这个乱世之中起事,仿佛说过不冒险不能成事的话来。不过他们的时机也抓的很好,轻轻的就将即将落在自己手上的桃子给择了过去。又想了想,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是借助的是祖豫州北伐的时机,五斗米借助之际之力,也是很正常的。只是自己好像又小看了这些乱世之中的草莽之众。想清楚了这些,也就不再纠缠在这上面了。低声的将这个事情给其他人解释了一边,让他们不要过于介怀。转头问道师。

    “谭知谭郡守不知在五斗米道任何职位,胸中沟壑深深。贵教有如此人才,取得渤海,乐陵应易如反掌,不知定来之前,为何五斗米迟迟不敢发作,却不知定来之后,五斗米突然发奋,不知可有大事发生?”

    “这个,”张道师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这个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张道师言我等与五斗米结盟,两者一体。如今却纳纳不言,或许是信不过我等。如果有事,总会发生,今日不言,来日误会更深,只怕有损两家盟约。不知道师意下如何?”

    “如此,我便说了。”张道师仿佛心中盘算了一阵,脸上忽晴忽阴,良久才正色道:“其实未必是大事,将军或许知道,琅琊王家亦信奉五斗米道。当日崔甸自领冀州刺史,我家祭酒将情报传递给江左,江左纷乱,无人理会。琅琊王家却传来消息,若五斗米道能够举众起事,那么冀州刺史之位我家祭酒当可任之。消息传来,恰逢乐陵羯胡欲攻渤海,因而结盟与将军,从而取得乐陵,以为基地。”

    这一番话一口气说完,张道师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偷眼向众人看去。只见张庆,田城,万安等人脸色通红,想要拔剑却死死的按耐住,赵封摸着自己光光的下颌踱步沉思。冯良面上若有所思,齐单恍然大悟,只有张定,脸上却显现出来一股奇怪的笑容来。

    “贵教祭酒不会认为有一张冀州刺史的名状,就可以呼风唤雨,指挥我等了?”看着正在偷看众人反应的道师,冯良首先打破了沉默。“我等只是乞活而已,晋帝弃我等亦有近十年。当日我等身为寒门交粮纳税,今日那些高门名族却逃至江左,任由羯胡对我等掳掠,杀戮。慢说贵教祭酒仍无刺史的名状,即便有了,我等纵然兵少将微,但也只为自己而战,非为江左而战。”看了一下张定的笑容,又接着道:“贵教欲号令我等前往乐陵会盟,如果也是此意,我等便不必去了。”

    “会盟之事,绝非号令,非关刺史名状之事。现今崔甸,张公,与我五斗米同处一地。崔甸,张公皆世之英雄,我家祭酒岂敢号令。只是意图互为援助罢了。”看张定看着他,道师连忙辩解道。

    赵封踱到道师面前,接口道:“若论实力,三家当中,我家兵众虽然稀少,武器粮秣短缺,但我等自起事一来,大小阵战也有十数次。兵为精兵,将为良将。号召力日盛,便是这两日,来投的流亡士民不知凡几。只是当日初起之时,我等曾借助崔公之力,因而暂居崔公之下,五斗米临时起事,内部不谐,此时欲以己为主与我结盟,恐怕所持非名状一事情。还请道师如实道来,勿将我等隔离与藩篱之外。”

    “不光如此,我最近觉察渤海诸位豪强士绅隐隐中不知谋划什么,是否也与贵教有关。我等均知贵教与冀州豪强多有结好。但若贵教有诚意结盟,次等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要少做的好。我等兵少粮缺,五斗米却不能抵,望五斗米应有自知之明,免得误事。”

    齐单这话一出,连张定也愣住了。张道师不想暗地里得这些小动作,被人当场揭穿,脸上立刻布满了羞愧。张定却气愤异常,这几日回渤海之后,他也奇怪渤海豪强士绅为何仍无一人前来拜会,却没有想到竟然与五斗米也有关联。如果五斗米与渤海豪强连接,确实有能够将自己驱赶而走的实力。一阵惊惶。他本来对这些墙头草的豪强士绅没有好感。不论是初来匝到之际给自己的下马威,或者是后来守渤海之时的阻挠征集壮丁,都令他深深的厌恶,恨不得一刀杀个赶紧。心中自然对这些豪强也防备甚深,当日歼灭羯胡之时,也要让赵封冒崔甸的援兵,防止他们反噬。如今听到齐单这话,再也按耐不住,大声喝道:“齐单,此事为何你现在告诉我知?”

    齐单见张定发怒,紧驱了几步,躬身道:“非不是不报将军,而是单也是方才知道此事。这些豪强昨日已经来到渤海,我也是方才听手下那些豪强庶枝谈起时也知道此事。他们来到渤海却不见将军,分明是私下相商。这些豪强与先前托五斗米带话,让我等离开,因而应与道师有染。方才见道师有持无恐,便说了出来。非单故意,请将军原谅。”

    张定面色赤红,连续几个的深深的呼吸,好一阵,才对这齐单说道:“此事非你之错,何须原谅。”转头对张道师说道:“道师以为我张定宅心仁厚,便可欲求欲得,任意欺压吗?”他拔出长剑,将剑伸到道师得面前,看着道师有些畏缩得眼神,冷冷说道“我这把剑,染了十多个羯胡得鲜血,其中有五六个羯胡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比你五斗米道信众,坞堡之内得唯唯诺诺之徒如何?”说着又走到一旁,从大堂得武器架上面,拿出一把短矛来:“这把短矛,颜色褐黑,张道师是否也想让五斗米信众的鲜血染在上面。”

    他神色俱厉,矛尖对这道师的咽喉之处,“不要以为你等五斗米教根深叶茂,便可肆意欺凌我等乞活,当日羯胡前来,你们颤栗如鹌鹑,不敢有丝毫不满。如今我等与羯胡生死相搏,你等欲坏我根基,是否以为我等乞活,不敢攻乐陵?”

    “回去告诉你家祭酒,若再有此事,我将帅乞活攻乐陵以还之。”气愤之下,短矛向着大堂的一副山水画抛出,噼啪一声,折为两段。矛头深陷在画中山崖之内,众人皆惊。